甘苦

闷热狭小的空间，昏黄明灭的油灯映照着室内占据了大半空间的操作台，将台上繁杂的表盘按键拉出道道长长的影。

已是凌晨，困意如暗影悄然而至，携着阵阵燥热，侵蚀着每一根紧绷的神经。“啪哒”，一滴汗水顺着眉睫滑落在演算纸上，将其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晕上一小片模糊。大脑终被烦躁填满，我猛地起身，端起桌上的白水发泄似的猛灌两口；放了几个小时的冷水，却已被反应炉的高温烘得温热，伴着嘴边汗渍的淡淡咸味。

“我不干了！”

“咚”的一声，褪色的搪瓷杯被狠狠的磕在桌上，“嘭”，我摔门而出，无视周围同僚的目光，从狭窄的地下操控室里逃离，上楼。看着狭窄布满机油味道的走廊，心中的烦躁有更多了几分。为什么？那宽敞干净的实验室，整洁有序实验仪器，舒适明亮的操作台，不该是我的归宿吗？为什么我要回来？寒窗多年，亦是声名在外，为什么我要忍受这样艰苦？

推开地下室的门，一股劲风裹挟着寒意让我浑身一个激灵。门外，是苍茫的戈壁。午夜的冷风灌入单薄的衣衫，让人瞬间清醒，我呆呆地望着这荒芜之地，核试验场，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唯有荒芜。而就是这样的地方，却有个生机而美好的名字“马兰”，这是我们初来时一起订下的名字。马兰马兰，生于戈壁，长于大荒；无和风爱抚，无雨露浸润，唯有烈日焦灼，狂风肆恣，却依旧带着甘甜的清香，开得明艳动人。

"花，快开了。"

略显沙哑的嗓音从身后响起，午夜的寒意也随着这温和的声音减少了几分——这并非我的错觉，回头时，一件略显破旧的军大衣已经披在了我的肩上。

那是个头发斑白的老人，浓重的黑眼圈为那略显沧桑的面孔平填了几分憔悴。他笑着和我对视，眼神满是智慧与坚定。我认识他，研发的组会上，深夜的机房中，我们总见到他忙碌的身影。

想到刚刚自己所为，愧疚的低头“院士，我…”

“看，马兰花，快开了”他笑着，目光转向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我寻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每每因忙碌而忽略，不知何时竟从那隔壁独有的枯黄稀疏的野草中，长出了一个紫色的骨朵。看似柔弱的花，正在戈壁午夜的狂风中上下起伏着，如同瀚海波澜之中飘摇的舟，却依旧顶着那沉重的花骨朵，坚定的在狂风中挺立着，坚持着，等待把最美的绽放，最甘甜的生机，献给这片荒芜的土地。

顺着那珠马兰往远望去，那有高耸着的塔，我们每日都用期盼的目光望着那里，那里是原子弹爆破的地方。塔上无灯，塔上顶着的，却是这里所有人的希望。回国前的排除万难，回国时的踌躇满志，与同志们一同攻克难关的意气风发，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提交秘密实验申请书时的无怨无悔……带着戈壁特有的苦味的风，挟着过往的记忆扑面而来，我静静望着哪座承载着无数人希望的高塔，如稚童凝望待放的花蕾，眼中，逐渐溢满了期盼，期盼着它开的美艳，期盼着那甘甜的香味，溢满鼻尖。

“是啊，花，快开了。”

转身走入地下室的背影多了几分坚定，我继续着核实验前的第无数次核算。

厚积多年，一鸣惊人。当惊天地泣鬼神的巨响回荡在荒芜的旷野上，我们相拥而泣，看着那腾空而起的巨大蘑菇云，我笑的肆意。爆炸扬起的微风里，我张开双臂，戈壁上的马兰，正开的明艳，香气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