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以后,贺子秋再也没见过街角的那道阴影。偶尔不经意间抬头瞥见,眼中闪过一丝惘然,呆愣片刻。回过神来,不由低低叹了口气。
他想,躲也躲够了,话也说开了,今晚就回家一趟吧。
于是关店后,贺子秋挑了几盒补品,带着许久不回家的激动与忐忑,还有对二老的愧疚,驱车回家。
到了面馆门口停下,透过玻璃窗,贺子秋看见李海潮戴着老花镜正在一瓣瓣地剥蒜,夕阳落下,昏暗的灯光让他不停地皱眉。
贺子秋的愧疚之情愈深。心说,该打的,我到底错过了什么啊?
错过了爸眼角爬上的细细皱纹,不知何时带上的老花镜,愈发松弛的皮肤和手上厚实的老茧,以及渐渐漫开的霜染的白发.......就在他们几个纠结于自己的情爱纠葛的时候,没人留心到父亲身上被时光带走了什么。
一滴热泪几欲落下,贺子秋搓了搓脸,努力调整出一个微笑,走上台阶推门而入。
他想起上次回来给爸跪下的场景,他想这是应该的,应该再来一次。
“爸!”他用喜悦的声音叫道。
“诶.......诶!子秋,你回来了!”李海潮颤巍巍地摘下老花镜,扶着桌子站起来。
贺子秋连忙几步向前搀住他,他想跪下,却被李海潮用力阻止了,笑里含着眼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贺子秋也饱含热泪,道:“爸,我送您回家。”
“诶,诶,好。”
两人笑着走出店门,一辆白色高尔夫赫然出现在眼前,贺子秋将李海潮扶上去,李海潮惊讶道:“子秋,买车了?”
贺子秋挠挠头,“中档车,是该买一辆了,出行也方便。”
李海潮喜笑颜开,道:“这么说,生意不错?”
“是,还行!主要是英国的师傅技术好,也用心教我......”
两人一路驶去。
路上遇见钱阿姨,李海潮摇下车窗冲他挥挥手,钱阿姨惊喜道:“哟,子秋,新车呀!海潮,儿子这么能干,恭喜你呀!”
李海潮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却还在谦虚地摇头,说:“嗐,还行还行!”
从后视镜看见李爸喜上眉梢的样子,贺子秋也是精神抖擞,一脚油门到了家。
家门口传出浓浓的一股油烟味儿,夹杂着焦糊味,李海潮一怔,随即张口骂道:“不用说了,又是你凌爸忘记开油烟机,还把菜给弄糊了。”
贺子秋也是一愣,进门换鞋,笑着叫道:“哟,凌爸,您什么时候学会做菜了?”
随即看见从油烟里冲出来一个人,给了他一个大拥抱——“子秋啊,凌爸可想死你了!今天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哎哟哟,您老围裙还没脱呢。”可惜了我雪白的衬衫啊,贺子秋暗自抹泪。
一旁的李海潮看不下去了,笑骂道:“瞧你给孩子蹭的。哎哟哟,还臭显摆你那厨艺呢,再给孩子吃坏肚子!我问你,盐放了没有?”
“放了!”
“放多了还是少了?”
凌和平嘟起嘴,“切”了一声,“你呀,就知道看不起我。”
贺子秋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实在是忍俊不禁啊。
李海潮也笑起来,道:“你凌爸,老小孩老小孩,他就是老小孩。”
三人一齐放声大笑。
之后三人齐心协力,小小的厨房充满欢声笑语,总算把一顿丰盛的家常菜做好了。
桌上的火锅“嘟嘟嘟”冒着辛辣的气泡,脆生生的毛肚在里头翻涌。热气覆盖下有金黄的鸡蛋,上面淋着鲜红的番茄酱,翠绿的空心菜整整齐齐摆在旁边,又连着紫色的嫩茄子,香喷喷红烧狮子头......整桌的色香味俱全。
酒过三巡,三人俱面色通红。凌和平再也憋不住,终于问出一个他担忧了很久的问题——“子秋,你跟凌霄......到底怎么样了?”
贺子秋酒顿时醒了三分,他想起他跟凌霄分手的事二老都不知道,只是以为两人因为贺子秋出国的事闹矛盾。
气氛一下子冷清三分,贺子秋瞥眼一看,发现李海潮端着碗,也在小心翼翼地等待答案。
唉,暗叹一声,贺子秋重新挂起笑容,安抚道:“嗐,没事儿。之前我执意出国,可能让他不太高兴了,不过......现在我不是回来了嘛,你们放心,我会跟他谈谈的。”
李海潮这才放下心来,舒了口气,“我就说嘛,你跟凌霄这么多年的感情哪有这么容易就分开的,不用瞎担心。和平,你说对吧?”
凌和平又喝了口酒,放下筷子,有些郑重道:“子秋啊,爸今天掏心窝子跟你说句话。知道爸当时为什么不想你们在一起吗?”
“……”
“就是因为啊,爸也是这个圈子的,身边也有一些......这样的朋友。说实话,两个男人在一起,太艰难。没有法律的保障或者说约束,少有长久之人。隐婚的,今天一个明天一个的......太多,太混乱。”
“我是真怕你们万一哪天看到这些肮脏的一面,或者遭到身边人的......鄙夷......咳。”
“怕你们坚持不下去。一旦你们垮了......兄弟阋墙......我们这个辛辛苦苦维持起来的家,就,就,就垮了呀!”
“......唉。”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敲打着一家人的心灵。贺子秋的心就像浸在滚烫的火锅里煮过一样生疼。
他近乎麻木地结束了这顿饭,再麻木的躺到了床上,凌和平的话像魔咒一样回荡在他脑海中,久久不散,抓心挠肺地让他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