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篇》凌楚少君

三日后 云天之巅

聚贤亭中早已备好了整套茶具， 廉贞盘膝坐在蒲团上，素手烹茶，皓腕轻抬，行云流水的动作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美人气息空灵虚幻，鸦黑的睫羽在白净的脸庞投下一片剪影，她依旧素色道袍，不施粉黛，此刻看向来人，也只是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叫人捉摸不透。

凌楚“怎么，你终于肯见我了！”凌楚眸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继而冷哼出声。

廉贞“大清早的，十四弟何必这么大火气啊！”

她展眉一笑，气息越发虚幻，几乎与道相合，凌楚微不可察的觉知到后，莫名心下烦躁，他坐在蒲团上，赌气似的说道:“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十四弟，我若是不去这趟紫薇桓，你是不是打算一切都自己扛，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廉贞双手递了一杯悟道茶过去，“瞧你说的什么话？你我同门在昆仑墟修道万载，飞蓬是我的三师兄，而你是我的十四弟，这一点，我从来不曾忘过……”

“得了吧，自从师父墨渊仙逝，你忙着稳固权位，哪里还记得我们这些无用之辈，凌楚可不敢攀附，免得被天下人耻笑……”他把头高傲的扬起，眼眸深处更是一片委屈。

攀附？呵，颛顼大帝的唯一继承人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说谎罢了！

廉贞鸦黑的睫羽不着痕迹的颤了颤: “小十四，当年，你，我，飞蓬，整个昆仑墟都知道我们三个关系最好，我也是对你推心置腹，才什么都和你讲，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旁人不知，你也该知道我的为难才对……”

凌楚“我当然知道你的为难，所以我才恨我自己。是我对不起紫宣，我当年就不应该把“聚魂灯”的事情告诉你，如果我不说，你就不会为了偷盗宝物潜入九奚山，你们也不会有这一桩孽缘……”

廉贞“可是如果当年你不告诉我，我也没办法在若水一战后拿“聚魂灯”救回师父的仙灵……”廉贞眸色暗淡了些许，又道:“要不是素锦族若水一战后全族隐匿，“结魄灯”查不到踪迹，我也不至于潜入九奚山偷盗神器。是我对不起紫宣，他要怪怪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何错之有？”

凌楚想起紫宣，凌楚长叹了一口气，咽下涌上心头的愧疚，转移话题道:“罢了，不提这个了，师父的仙身，你找了这么多年，可有眉目？”

廉贞廉贞轻摇了摇头:“不曾，小十七带着师父的仙身不知去了哪里，这天下之大，我确实无能为力……”

廉贞她抬起茶杯小口啜饮，又开口道:“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师父他老人家一向疼爱小十七，我想司音他，一定也在想办法救师父……”

凌楚掩去忧虑，抬眸看向那个与道相合的美人，忙又开口问道:“那你呢？阿贞，你的计划，又进行到了哪一步呢？”

廉贞神色一片轻松，似是卸下了心中大石，眸带笑意对凌楚说道:“快了，要不了多久，亭奴和鱼姬就会主动来找我，我欲和鲛人族结亲，以此来维护两族邦交……”

“结亲？和谁结亲？难道，难道你要和纯煌结亲？”似是突然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凌楚双掌拍在茶桌上，眸色深红，像是被气的不轻。

廉贞眉宇幽深，语气却不辩喜怒:“纯煌已经死了，他今生是苏摩……”

“那紫宣怎么办？飞蓬怎么办？我怎么办？”凌楚越过茶桌冲到她面前，蹲坐下来，握住了她的手，似是在哀求着什么。“令羽，九哥，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对我……？”

望着男人凄然的双眸，这一刻，廉贞不光同情凌楚，也觉得自己可怜！

“十四弟，往事逝矣，你为何还看不明白？更何况这桩亲事，本身就是交易，哪里有什么感情？”

闻言，凌楚仿佛受了什么刺激，双眼通红的低声嘶吼着: “呵，感情？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这些事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琅玕也好，擎苍也罢，他们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为何纯煌能在他们手中逃掉，还留下仙灵转世成了苏摩，这件事，你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凌楚眸光摄人，似是要看进她的心里。

廉贞摇头，幽幽叹了口气，俯下身与他对视道:“十四弟，你误会了，我思来想去，这是最好的办法。只有这样，水族各部才不会多嘴说什么，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鲛人族看到本座的诚意，只有他们见到利益，才会踏踏实实的为水族做事，我和纯煌之间，从头到尾，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

“至于纯煌当年，我不过随手施为，亦是他命不该绝！对我而言，他只是有利用价值的一颗棋子罢了……”

“这件事对谁都好，鲛人族有了我们的照拂，日后便可无惧空桑欺压，当然，若苏摩此生野心勃勃，有朝一日想取而代之，报复于我，我也心甘情愿……”

凌楚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心甘情愿，难道将毕生心血拱手让人，你也毫不在乎吗？”

“十四弟，我比谁都讨厌阴谋诡计，可我身在其位，身不由己，有些事情也只能违心去做，没办法干干净净，我廉贞生来光明磊落，你以为这么多年我不累吗……？”

“不，我不同意，我绝对不会同意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凌楚的手握的更紧了，他因为恐惧，浑身都在发抖。不光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廉贞。有一个大帝做叔叔，对于这些弯弯绕绕，他可从来都不傻。

更何况，他怎么能甘心呢！

没名没分的争了这么多年，难道到头来，竟要为一个死人做嫁衣吗？

凌楚“阿贞，你太傻了，纯煌他早已经死了，若是你们结亲，不论何种名分，苏摩他架空于你，也是师出有名，你吃了这么多年苦，受了这么多年罪，难道到头来，都要白白便宜了他吗……？”

凌楚“你别忘了鲛人族当年的不臣之心，权利交替后你会是什么下场，任何一个有心机的帝王都不会放虎归山，纯煌他不配！苏摩更不值得你如此做！”

廉贞廉贞不为所动，眸色一片幽寂，语气漠然道:“你太小看我了，你以为我是为了他吗？可这是最好的办法，能免去生灵涂炭……！”

廉贞如今做下的决定，让凌楚的手心都在出汗，他脸色苍白，全然不见丝毫冷静。他固执的想要留住些什么，尽管内心早已被撕成碎片。

凌楚凌楚泪盈于眶，满目疲惫:“阿贞，颛顼大帝是我亲叔叔，当年我从帝丘偷跑出来，隐瞒身份入世，本欲要拜太微为师，你跟我说不要，我答应了……”

凌楚“后来，你带我去了昆仑墟拜了墨渊，我也全都听了你的……这么多年我对你唯命是从，事到如今，你就不能听我一回吗…？”

廉贞“是啊，当年的太微野心勃勃，登上帝位后还紧握着白帝城的兵马不放，没想到柏麟后来居上，把他从那个位子上给拉了下来，想来他在天外天故意算计柏麟，亦是为了报当年夺权之仇…！”廉贞似是而非的感叹着，却并未正面回答问题。

凌楚见廉贞不以为意，凌楚做着最后的挣扎，越发焦急的说道:“阿贞你醒一醒，这么做的代价太大了，相当于你付出全部心血来培养自己的敌人，历史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你以为百年之后还有谁会记得你？记得你付出的一切？别傻了，你这种道德式的自我感动，根本就毫无用处……”

廉贞闻言，廉贞自嘲似的摇了摇头，“可是南天仙族已经断了水族供给，我没有时间了，我只能这么做！再晚一天，不知道会有多少鱼儿饿死！以我现在的造化之功，即便夜以继日不吃不喝，也只不过是勉强抵挡，我一人之力，终究还是太过渺小……”

廉贞“也不是没有想过将道统传下，发扬光大，可此道难成，万中无一，你以为这么多年我都在闲着吗？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但凡有别的路能走，你以为我会愿意吗……？”

男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五万年修道昆仑墟，凌楚了解廉贞，更了解令羽，她做下的决定，从来不会改变，是不能，也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他又算什么东西？

一句十四弟，不是早就划清了界限嘛！

一瞬间，他泄去了全部的心力， 身形摇摇欲坠，险些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廉贞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她心下难安，却也只能如此残忍。

凌楚借势依恋的伏在她的腿上，一滴泪水划过高挺的鼻梁，聚贤亭中，说不清的哀伤。廉贞环住了他，玉手放在他的脊背上，轻轻拍打着他的身体，为他哼着从前唱过的歌谣，语带亲昵，温柔的诱哄着。

五万年来， 不过一刹那的欢情！

凌楚“我好恨你！”

廉贞“对不起！”

凌楚“对不起有什么用，我想要被对得起！”

空气中只有一声幽幽的叹息消散于云天深处，后来，他们都不再说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元朗施施然踱步而来，对廉贞行礼问安，眼看凌楚满身绝望萦绕于身，他竟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廉贞“怎么了？”凌楚抓的她很紧，廉贞动弹不得，抬眸看向元朗，满是无奈。

元朗元朗身子伏的更低，不敢多看:“禀君上，鲛人族亭奴携郡主鱼姬，来给您问安了！”

还不待廉贞说什么，凌楚不高兴的起身，神色间满是愤懑，他瞪了元朗一眼，发脾气似的把茶桌上的东西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摔了个干净。

东西落地的噼啪声，在幽静的天宇中极为刺耳。

发泄过后，他犹不解气，于是又一脚踹翻了桌子，带着满腔怨愤又闯进了廉贞的内殿，很快，霹雳啪啦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元朗无措的看向廉贞，不知该如何是好！

元朗“君上，这……”

廉贞“罢了，若这样他能好过些，便随他去吧！”廉贞攥紧了双拳:“我们，还是去办正事要紧！”

元朗低眉顺眼，并不说话，然而他望着廉贞顾自远去的背影，只觉得那条染血的帝路上，充满了孤独。

说真的，他很能理解廉贞， 天帝和天后一心想要她死，在所谓情爱与皇图霸业之间，她从来就没有别的选择！

若棋差一着，等着她的，便只有粉身碎骨！

廉贞没有做错，毕竟有那样一个不争气的爹，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保命要紧！

再多些，便是护住自己的族人！

他身为局外人看得分明，君上虽阴谋阳谋胸有成竹，可却从来没有为了自己的利益，主动撩拨过他们，也没有故意伤害过他们，反而因为他们的愚蠢，君上背后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和代价，为其费力绸缪……

他们个个身居高位，明明只要利用他们就能更快达到目的，可君上却恪守本心，言行有度，不愿因果缠身，更不愿四海八荒生灵涂炭，只这份心性，便让他佩服不已！

为了天族那些无依无靠的下等散仙，她贵为一方霸主，已经做的够好了！

只可恨君上鞠躬尽瘁，一心为天族着想，却至今无人能懂她这一番苦心。反而还因为功高震主，被人在朝堂上处处为难。

而那些满脑子情情爱爱的酒囊饭袋却总是不知廉耻的主动贴上来，拿着所谓真心来一次又一次的消耗她的心力，却不能对她有丝毫实质性的帮助，实在是可恨之极！

君上如此辛苦，他们不懂得为君上排忧解难，反而还处处闹脾气！

哼，可笑那帮饭桶，自己脑子拎不清，沦落至此，也是活该！

元朗不屑的看了一眼正在内殿发疯的凌楚，心下越发鄙夷:“哼，他才不要谈情说爱，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还是跟着君上好好搞事业，争取有朝一日执掌鸟族，威震寰宇，只有这样的买卖，做起来才比较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