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老太太。”

钱嬷嬷看了眼正在小憩的聂老太太，忙使了眼色让前来报信的婆子去了外间。

“怎么了？”钱嬷嬷看着眼前人一脸着急的样子，心下有些疑问。

那婆子一脸着急，但又顾忌着周围的丫鬟们，只压低了声音在钱嬷嬷耳边说了几句。

“我这就去禀告老太太，你现在这等着。”

得了钱嬷嬷的话，那婆子也算是心间一块大石落地，连忙告谢：“得了姑姑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搅了老太太的休息，是奴的不是。”

钱嬷嬷进的里屋来时，聂老太太已经起了身。这几日因着易安出嫁，阖府上下都是铆足了干劲儿，现下易安出嫁了，整个府邸都恢复了从前那样，连带着老太太这几日都有些惫懒。

“本来也没睡。”见老太太要起身，钱嬷嬷立即上前绕过一旁的丫鬟，扶着。

“前头，李家的说，春茶今日割了腕子，所幸发现的及时，救了回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她啊。”老太太笑着，一脸平淡，“我还没去找她，她倒是先惦记起我来了。”

“那您可要去看看？”钱嬷嬷问道。

老太太喝了口茶，缓了缓神，“人家都把戏台子搭好了，我要是不去，岂不扫兴。”

聂府犯了错的下人一般都是找了牙婆发卖，要是大错都是直接打死，卷了草席往城外的乱葬岗子里一扔。只有春茶是被人堵住嘴绑了，就在老太太的院子里的一个厢房中，一日三餐从未断过，除了不得自由，过得可比一般的大丫鬟都要好。

只是这样的日子也是可怜，几日前还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此刻已经成了阶下囚。衣发虽然整洁，但是双目无神，一脸憔悴。再加之之前割腕，现下衣袖上全是血迹，虽无大碍，却是说不出的狼狈。

“有什么事就说吧，这几日忙，我也着实是累着了。”

老太太并不因为春茶的狼狈而感到怜惜，反而是嫌弃，尤其是看到地毯上血迹，说不出的恶心。刚迈入房间的左脚又收了回去。

被关后一直不说话的春茶，此时倒是有了动作，在她看见老太太满是嫌弃的神态时，她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嫌弃我，你竟然嫌弃我。”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笑的眼神，全是愤懑还有伤心，似是一个被辜负的女子，似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那张可爱又温柔的脸上，此时此刻全是泪水。

“你凭什么，凭什么嫌弃我！”

对于春茶的嘶吼，老太太并不觉得惊讶或是害怕，她只是站在门外看着她，一言不发。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多的是不屑，多的是嫌弃，多的是失望。一道道目光，似是一支支利箭，插进春茶的心里。

“我错了。”春茶匍匐着，蜷缩着，发抖着，不敢去看她，“我错了，你别不要我，你别扔下我，我错了，我错了……”

那个刚刚还在诉说着不满的人，此刻如同一只可怜的小狗，对着伤害她的人摇尾乞怜。

“为什么嫌弃你，看看地上的血，再看看你自己。你说为什么？”老太太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不像是一个平日里吃斋念佛，深居简出的老太太。她吃斋敬佛，却独独少了一副菩萨心肠。

春茶掩藏在长发下的脸上泪珠不断，只是她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望着老太太。即使她们现在只是一步之遥，可是看着老太太一身整洁，果然她们还是天壤之别。

“你当初为什么要捡我回来？是不是因为你心有愧疚？”春茶问道，她原来也是，也会是大家闺秀，要不是四十年前的无妄之灾，她也不会沦落至此，“你问什么不看着我，你告诉我，你当年究竟为什么要救我？”

“知道与不知道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当然重要，那决定了她的恨与不恨。这次春茶不再逃避，她看着聂老太太，那双眼睛里满是坚定。

从进门一直很平静的老太太终于不再平静了，那张冰冷了许久的脸上出现了动容，看遍岁月的眼眸里充斥着回忆。好半晌，老太太才回过神，她看着春茶，看着她一脸的坚定，她直着的腰弯了下去，爱怜的抚摸着春茶乱糟糟的发顶，没有嫌弃与不屑，多的只是爱怜，

“孩子，你对我一直是很重要的。你知道与不知道于我而言并不重要，但要是你想知道，我还是愿意告诉你的。”

很重要吗？春茶不知道，也许并不重要了，答案是与否于她都不重要了。

“我想您。”春茶痴痴的看着，她想她，很想她。

“我也是。”老太太低语，她揽着春茶，低声安抚，小心拍打，“孩子，我也是。你对我是很重要的，我怎么会嫌弃你。”

只这一句话，春茶那双无神的目光里，再次升起了希望，她在老太太的怀中，闻着她的味道，像一个贪婪的赌徒，也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四十年前不止是春茶的噩梦，也是聂老太太的痛。四十年前她还不是聂大娘子，只是何君，白鹭山庄的大小姐，当年的白鹭山庄虽然处于下修界，但其地位是却凌驾于上修界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之上。

之所以地位崇高，就是因为白鹭山庄的创建人是神。魔族能在天魔大战之后留有族裔，神族也是，创建白鹭山庄的就是一位天神，那时神族升天，只有零星的几位天神留在人间，教授世人修行。而她何君就是神族后裔，当年若不是自己德行不修，错信他人，发下大错，白鹭山庄也不会千年声誉毁于一旦，自己也不会被废了全身修为，逐出家族。

春茶是她捡回来的，她本姓是林，按辈分易安应该唤她一声“姑姑”，只是她是个意外，一个不被认可的意外，也是个天大的笑话，四十年了，她还是二八年华，家族被灭门也是应该的。她是一个肮脏的，却又高贵的血脉。一个很有用，于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我真的很想你，我的孩子。”

廊下老太太低语，房内疯了一整天的春茶睡得香甜。这声低语，随着过往的风，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