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懿华

那一日后，关于妍伊胎教的内容已然不再紧张，反是松快了不少。李润的吩咐显然很是奏效，仅短短一句交代，就能让具尚宫不再过多地把精力放置在她孜孜以求的问题上。但是妍伊却似乎就此沉寂了下去，不再满怀欣喜地关注腹中胎儿的动静，也不再热切地为腹中的孩子做些针线活计，甚而也不会如以往一般悄悄地对着腹中的孩子唱着那被认为不符合身份的歌谣，眼中往日灵动的闪耀也似乎在一夕之间黯淡了下去，不再流光溢彩。

这一切，玉壶看在眼里，也急在心头。妍伊从前明明是极活泼的，也极其渴望着腹中孩子的降临。可是如今，她却是这副模样，着实让人心焦。宫中的日子还长，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又将如何呢？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呀。

想到这里，玉壶不由得悄悄对妍伊咬耳朵：“主上的话，大可不必太当回事儿。说来这人的日子，也终究是为着自家过的，也不是为了上头那些人，更不是为了主上。主上是王，觉得咱们臣下有些用处，就用用，有点情意就好待一些。但千万情意，到底也是旁人的施与，到头来，咱们不还需得自个儿稀罕自个儿，成全自个儿吗？ ”

妍伊只是笑笑，并不答话。到底也不过13岁的姑娘，再是在宫中伺候权贵一些时日，终是对情有着一点女儿家的遐想与心思。希望破灭了一时也找不着动力。看到这儿，玉壶最终还是没有强她，只是留下了一句话：“到底是有血亲关系的，心会近些。这样消沉，对腹中孩子，终是不利的。”

不知是不是玉壶的话起了作用，几日后，妍伊逐渐走出低迷，开始重新从低沉中恢复过来，又有了些精神头。只是目中不再如从前那般如酒酿甜蜜，愈看愈觉得其中浓烈馥郁，芬芳迷人，反而多了些许澄澈清明。如同清凌凌的池水，扎着人的心，使人见了心里猛的一激灵。

自此以后，妍伊不再过问任何事理，只专心致力于养胎。一时，宫中竟然更少了些许她的踪迹。慢慢地，一切岁月静好地过了下去，逐渐了无痕迹。

润登临王位的第七年，也就是妍伊十四岁的正月，梅花盛开，冷香四溢的正月十五日，妍伊的孩子出生了。小女孩儿有着一双美丽灵动的眸子，像极了她的母亲。看着安安静静，却一双眼灵巧地转动着，对着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润给她起名“蕴宜”，封号“懿华”。

朴淑仪已然生下女儿，而被大臣们寄予厚望的中殿却迟迟无子，顿时引发了众臣的议论。一国世子必须出自中殿腹中几乎是惯例，但若中殿无子，则必须选嫔妃所生之长者继位，如当今主上与谨嫔宋氏的夫婿前世子李溶。当年废妃任氏无子，遂肃宗先立容嫔之子李溶为世子。由于肃宗子嗣稀薄，所生之子多夭亡，为了使李溶尽快能拥有继承人世孙，遂肃宗在其九岁那年为他嘉选了时年十四的闺秀谨嫔宋氏。可惜成婚第二年，世子溶就因意外坠马身亡，于是继承人就只剩了初生时就生母去世的第四子润。最终，肃宗在废妃任氏被废，中殿之位空缺的情况下，选择了无子的婉嫔甄氏继任中殿之位。立四子为世子，生母沈氏尊为惠佑宫。

中殿无子，对于向来目高于顶的丰穰赵门来说，是无异于极其打脸的一件事。好强的永成县主，自然也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形发生在她视为满门荣耀象征的长女身上。如今自然也多次着人捎话进来，言语之间对此颇为意切。

“当日中殿娘娘告诉小人，就是朴氏凭着一时的喜爱得了恩宠，但到底是中人出身的孤女，断然没有危及娘娘地位的道理。就是容下她，也不会对娘娘未来的道路有何影响。但如今眼看着朴氏如此迅速有了身孕，主上又对她和懿华翁主宠遇有加，难保不会再在一两年内就迅速有身。届时若是朴氏生下男孩，娘娘难道还要和区区嫔妾争夺长子谁出吗？”交泰殿内，永成县主神色不虞，径直对赵慈说出心中不满 。

赵慈被母亲如此直刺有些难堪，脸上难免有些挂不住：“母亲何必如此急切。说来主上不是不知分寸之人，定不会如此直接打赵门的脸。朴淑仪也向来不逾矩，也不是那等祸国妖女，怎会有意魅惑主上做下这等事？”

“不声不响地就让主上这般破例也不是妖女岂不是更可怖？”永成县主脸上阴云密布：“主上近来主意是越发大了，政令是一个赛一个地层出不穷。许多令行明明白白地都是打两班的脸。连先祖定下的规矩都一一破了，胡搞一气。时长日久，只怕是要折腾个乾坤颠倒！”

赵慈为难道：“若是主上之意如此，怕是无人能转圜此局。且主上向来行事果毅，恐怕不会听旁人之言。”

赵慈为难道：“若是主上之意如此，怕是无人能转圜此局。且主上向来行事果毅，恐怕不会听旁人之言。”

永成县主冷哼一声：“主上是主意大，可也得有个让他明白不能随着自己心意胡来的中殿从旁提点！身为中殿，又是赵门的女儿，怎能毫无作为，任由自己的夫君任意胡为！娘娘心慈意软，身为长姊，怎还不及贞儿行事有决断！若是贞儿遇事，从来不会轻言‘无力’二字！”

赵慈闻言脸色顿变，霎时面色由柔和转为沉肃，再开口时，语气已然有些硬冷：“大妃娘娘本就认为中殿当以年岁长些为宜，选了我当这王妃之位，自是认为我当的起这一位置。母亲纵使喜爱贞儿，也终归做不得大妃的主的。”

永成县主刚说完此言，便意识到话有不对。此时听得赵慈如此说话，便心知失言，忙伏地请罪，直言自己一时语切，犯下失言之罪。而经此一事，赵慈与永成县主之间再无旁话可说，不过数言之间就草草收束，就此不欢而散。

中殿和永成县主之间的争执结束了，可聚集在朝堂上的关注议论却远远还没有结束。朝臣对于此事议论纷纷的有之，抱着看戏的态度幸灾乐祸的也有之。两班之间的关系总是微妙的，当共同的利益受到侵害时他们会一致对外，但对于其中一家的面子被拂去，他们却是乐见其成的。中殿往往意味着未来的大妃，未来王位背后的最高掌权者，人人都眼馋着其中能够带给其背后家族的荣光与权力。这样的好处落到了他人手中，其他人又怎会真心祝福，不会对于其吃了挂落而幸乐呢？

而随着懿华翁主满月，这种局势到达了顶峰。

懿华翁主满月当日，朴淑仪被晋为一品宁嫔，成了王宫里地位最高的嫔御。一时之间关于宁嫔与王妃的说法纷纷扰扰，甚嚣尘上。受宠异常又年幼的宁嫔则实打实地成了议论的焦点。

而就在这当口，又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发生，给这朝局又增添一番谈资。兵曹判书赵先与领议政尹左思少时就是好友，二人之间互相称兄道弟，彼此亲厚非常，多年来一直交谊匪浅。而近日二人却不知为何闹翻，大吵一架，数日之间不曾往来。几十年好友，一时之间，竟同陌路。

嘉华堂，医官为妍伊诊脉后收起医箱，对等在一旁的润说道：“娘娘产女后身子亏虚，虽然底子康健，但在生育之事上，恐怕要小心为佳。近些日子若是频繁受孕，只怕会伤其根本，不利于其身体复原。”

润听后不语，只是看了妍伊一眼，随即开口道：“如此，这有孕之期最好是何时为好？”

医官谨慎道：“只不用近一年之内即可。若是两年多后再次生产，想来会好些。”

润手指轻敲桌面，沉吟一会儿，转而对医官开口：“知道了，今儿的诊脉，旁人问起，照常说就好，不必全实相告。”

“是。”医官拍拍衣服下摆，躬身告退。

等到医官退出门外，李润伸手握住妍伊的手，温和笑道：“看来，这些日子，我这出关的道士，又得闭关了。又得和僧人一般，需食素为生了。”

妍伊微微一笑，笑中喜悦又带着点疏离：“是啊，这段时日，怕是又要难为主上了。”

李润笑笑，将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掌中：“孩子的事儿倒是不得急，一切以你的身体为主。若是你的体子坏了，强要一个孩子，也是得不偿失。”

妍伊淡淡笑道：“是，有劳主上挂心。

润对于她的疏离不以为意，只是笑着将她抱入怀中，目光却瞥向具尚宫，意有所指：“妍伊的身子，自然是强过子嗣的。若是妍伊折在了这上头，可是什么大局都不能作为容下的道理的。

而这个眼神，除了妍伊以外，玉壶看到了，具尚宫自然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