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番外 陈司安（一）

乡下坐落整齐的联排房门户靠得极近，邻里交好，谁家大人有事出门，小孩也不怕没人管，可以说这里的小孩几乎都吃过百家饭。

唯独住在联排房最末的林家。

五岁的陈司安没事的时候总爱坐在联排房前的枣树下，有时候是观察蚂蚁觅食，有时候是捡地上掉落的枣子吃，但更多的时候是在观察林家。

大人提起林家都是一副欲言又止，讳莫如深的模样，与其交好的人家少得可怜。

尤其是他妈妈，总是对他再三叮嘱不许和林家有任何牵扯，说一句话都不行。

他不明白是为什么。

明明孟阿姨人很好，温柔和善，眉眼间总是带着笑，有时与树下的他对视了，还会冲他点头，再趁大人都没注意的时候送给他一两个白糯圆润的糯米糍吃。

他会回以灿烂的笑容礼貌鞠躬感谢。

他没说话，不算违反妈妈的规矩。

糯米糍很好吃，是孟阿姨亲手做的，林家和他一般大的小男孩手里也有一个，红糖在嘴里爆浆的感觉甜到了心里，是他从没吃过的味道。

妈妈自他有记忆以来，脾气就不太好，家里家外大大小小的事情没有她不发火的，一开始他会害怕，爸爸就抱着他坐到枣树下安慰他：“妈妈不是在冲你发火，她以前受了刺激，情绪容易失控，以后她发火了你就像这次一样跑出来。”

他点点头，目光注视着屋里正喋喋不休摔东西的妈妈，心里却冒出一个问题：那些东西不会说话，不会跑，也没有生命，它们什么也没做妈妈都会发火，如果是有生命的他呢。

他再一次坐到枣树下。

这回林家门口不止有那个小男孩，他手里还牵着一个走得摇摇晃晃却玉雪可爱的小妹妹，穿着棉面荷叶边的T恤短裤，一双紫蓝色小兔学步鞋，嘴里不停地喊着哥哥。

周围的小孩团体一边玩他们的卡牌弹珠，一边用眼神偷瞄着林家妹妹，眼里渴望和她交朋友的光都快溢出来了，却都碍着各自家长私下的叮咛不敢上前。

他们玩耍的地方越来越靠近林家，直到被大人发现，一哄而散各回各家。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动，只是无声地注视着林家兄妹。不远处的家里仍然充满了妈妈暴躁发火的声音，接着是爸爸妈妈动手的声音，最终不出意外地又以妈妈崩溃大哭收场。

他想，林家被大人们如此对待，林叔叔和孟阿姨却依旧温和可亲，林家兄妹明明没有朋友，却仍能无忧无虑，自由快乐。

为什么呢。

头顶压下一片暗影，遮挡住了落在他身上的斑驳阳光。

是孟阿姨。

他被孟阿姨牵着手带进了林家。

小朝瑾“哥哥，新哥哥！”

离得近了，林家小妹一双星眸水汪汪地盯着他，还想挣脱哥哥的手冲过来。

她哥哥牢牢抱着不松手，一边不满地瞪他，一边又有点委屈地低声哄她：

小朝昱“妹妹，你看清楚，他是陌生人，我才是哥哥。”

小朝昱“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说话，跟陌生人走知道嘛。”

林家小妹很听话，她不再挣扎，只在哥哥怀里安静又好奇地望着他。

孟阿姨牵着他坐下，拿出一个医药箱给他抹药。

孟映岑“淤青要用点力气揉开，疼的话就说出来哦。”

他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他不想听妈妈的话了。

孟映岑“除了胳膊，还有哪里受伤了？”

他能感受到孟阿姨已经尽力放轻动作，可还是好痛，两条胳膊上满是颜色暗沉的药物，他抿嘴摇摇头：

小司安“没了。”

额间的汗珠被孟阿姨用纸巾轻柔地拭去。

孟映岑“那就好。”

孟阿姨在他走之前又塞给他一块红枣糕，还提醒他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消散在空气中的除了手中香甜的气味，还有一句叹息。

“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

坐在枣树下吃着红枣糕，胳膊和腰腹间轻扯一下便隐隐作痛，他听见家里已变得风平浪静，可他不想回去。

妈妈一定会紧紧抱着他哭着道歉，真诚又可怜，绝望而崩溃，却不妨碍下一次“爱”他。

这种“爱”如同妈妈勒住他的手，有一种面对窒息的恐惧。

但因为孟阿姨在，这种恐惧都会被她用药抚平，就算满身是伤他也不用惶惶不安。

他以为孟阿姨会一直为他抹药，可在他八岁这年，林家搬走了。那天下午，孟阿姨亲口告诉他这个消息，他们要搬去S市定居。

是啊，他们应该搬走的，这里的大人都排挤他们，家里的小孩言传身教，再多的喜欢也会湮灭在流逝的时间里，然后到学校排挤林家兄妹。

他偷偷离开家，跟着孟阿姨和林家兄妹去了附近的平原上。落日下他看着骑在小红马背上的孟阿姨和林家小妹，眼睛有些酸涩，明明昏黄瑰丽的霞光并不刺眼啊。

就在这里，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了孟阿姨和小妹妹。

第二天林家彻底在这个地方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那匹小红马都没能留下。

他逐渐长成一个少言寡语的少年，同样渐长的是妈妈的病情。爸爸见再也瞒不下去，便将当年发生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他。

原来还没他的时候，姥姥和姥爷受到孟阿姨的爸爸妈妈牵连，四人一同葬身火海。那段时间正是孟阿姨的妈妈发病的时候，她专门挑了一个众人去市里赶集的日子放火自杀。

她大概以为大家都走了，却没想到隔壁还有两个老人在家里午睡。

等众人从市里回来，联排房早就被烧透了，这场大火致使他们四人丧命，也使这一排的房屋或多或少都有些受损。

他妈妈直面了这个惨状，当场晕厥。

事后孟阿姨和林叔叔搭上所有积蓄才将赔偿付清，由于他的姥姥姥爷属于意外牵连，而当事人也已丧命，就算他妈妈再如何疯如何闹，也只能到此为止。

林家出现精神病杀人的流言蜚语自此流传开来。他们不明白精神疾病有很多种类，只知道“精神病杀人不犯法”的定律，于是形而上学地对林家下了定论。

妈妈从那时埋下心病的种子，在日后逐渐生根发芽，到如今长成参天大树。

她在他上大学前彻底患上失心疯。

其实能从她手里解脱他是松了一口气的，以往的日日夜夜，他无数次想过她为什么不死，自己又为什么活着受这样的折磨。

孟阿姨为什么给他关怀之后抽身离开，而这种关怀仅仅是因为愧疚。

还不如让他从未得到过。

陈司安想，自己也许和妈妈一样病了。

所以他学医，研究心理学，研究精神疾病，他想自救。

阿酒（作者）听Beyepa码他的番外真的很顺手

阿酒（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