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拂过枯败将落的叶,飒飒撒了满地。石碑上方一片红枫静静低垂,它曾经在太阳底下闪烁着金属般的迷人光泽,如今叶面皴褶,破落地颤着,终于在势不可挡的瑟瑟秋风下掉落,埋进了碑下的土里。
像一片风干沉淀的血。
一只手,在叶子下面冒了出来,艰难地扒着松软脆弱的地皮,一点一点挖开上方的土壤。
这只手许是冷了,也迎合着秋风的节奏颤抖着,它挖开泥土的动作很是生涩,一顿一顿,好像在冰窖里冻了千年,肌肉也在漫长的束缚里失了活性。
乌墨似的黑发露出稍缕,像是什么破土而出的植物。接着是一双漆亮的眼睛,久不见光地半眯着,长睫抖下扑簌簌的土粒。她扳着石碑撑起上半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地底爬了出来。
一层层狰狞残缺的皮肤蛇蜕一样随着微潮的砂土剥落,露出其下苍白细腻的皮肤。她抬手遮了下眼,仿佛那珠白的天光也能刺人,有些迷茫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块石碑上,停顿片刻。
“安乐王 谢霂之墓”。
放眼望去,四下里遍布着这样的石碑,井井有条地排列成行。
约莫是永安皇陵了。
皇陵地处近郊,坐落在皇城最大的寺庙群正中,用枫树围成了一个圆形。
谢沁凝以前做祭祀也来过这地方,但没来过皇陵,周围寺庙的分布也很是复杂,她转悠了好几圈才找到出路。
进了城,她随手拉住一个路人问了下今夕何夕,这才震惊得知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余年。
还真是……睡傻了啊。
她一扶额,揉了揉太阳穴。
再一回神,方才那个步履蹒跚的小老太太已经挥舞着手杖蹿出去了八丈远。她先是不明所以,一低头,突然恍然。
她直接从墓里出来的,身上的衣服虽然华贵,但款式很明显是寿衣。
左右来去探听了一圈,她才打听到十几年前那场变故之后没多久太子郎千秋便飞升上界,自此郎氏血脉彻底绝了后,现今掌权人只挂着永安的国号。
当然这一切都不重要,要命的是这位太子爷上天的时候还捎带手拿走了一样东西——她的剑。
你说不论山尖海底,但凡是扎扎实实呆在这九州大地上的物什她都有办法搞到手,但这天庭到底是天庭,人家在天上飘着呢。
她不死心地跑去翻了一下悬崖底下所谓的芳华国师墓,除了一套国师礼服就只有她的乾坤袋,看样子被从剑上捋下来了,不过血封没被动过。
峡谷左右皆是高耸的山石峭壁,两侧狭长,风刮不进来,草木仍有绿意,左歪右斜横冲直撞地将墓碑遮了个严实。她眯着眼抚过一株古木沧桑的外皮,叹了口气。
所以……她该吃什么?
这些小辈,怎么连人的剑都要抢。
断人食路如挖人祖坟没听说过么?
想了一下自己那“香飘十里”的手艺,她立刻恶寒地把进食这一念头从脑中划去。
算了,反正她也饿不死,十几年了,还差这一天不成?
事实证明,还是差的。
穿着这一身招摇的丧服,她打算暂离永安国境去东北方的海上混一阵,很自信地循着星星的方向昼夜不歇地赶路,没想到脚下的土色悄然变迁,再一回神,眼前已经是漫漫绵延的沙丘了。
谢沁凝此刻方才惊觉,她把北极星认错了!
于天文一道,谢沁凝一向是难以称道的,偏偏她本人还很自信,往日把牵牛认成织女还好说,这回后果可严重了。
白无颜向来博闻强识记忆超群,要是没穿本来也该是个名校的料,以往谢沁凝要去什么地方全靠她辨方指路,这个结局可谓毫不意外。
好在谢沁凝本人也比较随遇而安,来都来了,顺带赏赏大漠风光也未尝不可。
可惜她天生好像就没有平淡是真的命,在那风沙莽莽的沙漠中兜了好几天的圈子,好容易看见了前方人烟的影子,迎面就来了一伙强盗,他们可不管什么寿衣不寿衣,看见前头一孤零零的姑娘穿的挺贵气,上去就抢。
打架也没把趁手的剑用,谢沁凝一抬手把架在她颈间的长刀摁了下去,掏出许久不用的鞭子,同那十来个骑着马的沙漠强盗打了起来。
一鞭掀马腿,一鞭抽人腕,潆泓扬起沙尘万丈,那蒙蒙黄沙却丝毫也掩不住长鞭辉月清泉般灵动的光辉,银蛇腾沙,辗转腾挪,顷刻间场上人仰马翻,她趁隙一手扛上路边一个站得近的小丫头,飞也似地向城镇的方向奔去。
这一年的冬天很冷,沙漠中孤岛似的绿洲飘起了极细极细的雪,白得空灵纯净,像一场飘渺的雾,落在边境城镇中怒放的红梅上。
她单挑悍匪时被路边军官看到,强买强卖地收入军营,这苦寒之地正缺人,送来的新兵每年不知要跑多少,自然是有啥用啥,物尽其用。
登记处的军官敲着桌子:
不重要人物名字?
谢沁凝拢一拢衣领:
谢沁凝秦良玉。
军官把她轰出了营帐。
不重要人物名字,真的。
军官板着一张棺材脸,再次看向她。
谢沁凝呐……穆桂英。
谢沁凝再次被轰出了营帐。
不重要人物认真答话,没人同你玩笑!
谢沁凝啧啧,这年头重名也不行啦?我想想……花木兰!
在军官准备再次把她丢出营帐之际,她及时开口:
谢沁凝花栏,木兰栏,真的。
军官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臭着脸写下了这个名字。
自此,谢沁凝在北境的行军之旅正式开始了。
在幽幽的,仿佛能隔断喧嚣的泠泠雪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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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来场小雪,祭奠一下让我们冒着雪在满是水坑的操场上跑步的苟学校(▼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