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染牡丹

空气里漾着一丝腥气。

谢沁凝手里握着一条细绳，绳子末端拴着一只全身通红的小蜘蛛。蜘蛛迈着八条细腿噌噌爬行，循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味道前进。

前方有一片小山包，不算高，却完美掩盖了山那头的景象。

到了，她想。

她俯身将蜘蛛收入小匣，一手扶上剑柄，迅速向前奔去。

她蹬着草坡悄无声息地跳上山顶，顺着林木缝隙向下望去。

血染红了青草，这个世界寂静无声，满眼殷色书写着无言的惨烈。

这里大概曾是个村庄，田野间零星有残存屋舍。那田间禾苗恹恹垂下了头，它的根深深扎在血水里，它的茎倚着埋在水田中的尸首，鲜红的颜色顺着向上，使叶片呈现诡异的血色。

在铺天盖地的红色中，一袭金裙的女子仪态万方地孑然独立，她的裙摆曳地，染上斑驳血渍，而精致贵丽的金色华服上朵朵牡丹明艳如血，差异只在比地上血污纯净些许。

她冲着田野一挥手，似乎有细细浮沉在太阳下闪着微光。随后她背过双手，向背山的那一边走去。

谢沁凝上半身靠在一棵树上，右手手肘顶着树干，而手掌已握住了剑柄，双腿曲起，蓄势待发。

那人突然若有所感似的回过头来，鹰似的双眼直视山上林间的她。

谢沁凝索性顺坡滑了下来，冲着离自己三丈远的女子一笑。

谢沁凝真巧啊，这位前辈。

对方冷冷地皱了皱眉。

此刻凑近了看，才发觉这人五官很是精致，是一寸一寸都精雕细琢的那种精致，却也很苍白，浅而细的眉毛仿佛压上了眼睛，显得很不耐烦也很不好惹，一字眉下是一双丹凤眼，眼珠的颜色略浅，显得整张脸又漠然了几分，鼻骨的线条犹如刀削，唇薄而色浅，整个人说不出的清高傲慢。她的皮肤带着鬼类特有的苍白，看起来不过二九年华，但浑身上下的威势却好像已有千岁。

她的长发在脑后绾成一个髻，发间缀满金钿金饰，凤凰的三道尾羽在两耳边各自探出，末端镶着明珠。层层叠叠的繁复衣裙都是淡淡的金色，像她本人一样淡然清高。而衣上红牡丹却突兀地撕破了这种和谐，那血一般艳丽的颜色仿佛将这不染凡尘的女子生生拖进四周围地狱般的场景里，昭示着红颜之后嗜血的真容。

白无颜既然都到了这里，又何必再演。

她平常看人时眼神不算凌厉，却带着上位者的孤高，仿佛她眼里的一切都不过是卑微尘土。

谢沁凝神态自若，嘻嘻一笑：

谢沁凝那好啊，鬼王大人。在下仙乐国谢沁凝，不知能否在您手下讨教一二？

她手里执着剑，冲那鬼王作揖。

对方神情却突然变了，长眉一轩道：

白无颜仙乐谢氏？

谢沁凝颇感意外。

谢沁凝正是，仙乐芳华公主谢氏沁凝。

白无颜仙乐皇族早已死绝，你又是哪里来的公主？

谢沁凝笑了。

谢沁凝你既知我仙乐皇室全族灭尽，却未曾听过我芳华公主的名号？这倒让我有些好奇，阁下究竟是何年生人？绝境鬼王金染牡丹的名号叫起来倒也没多久，莫非你真实年岁竟是还比不上外貌？

白无颜你又有何杰出功绩，值得我来听闻？

谢沁凝杰出不敢当，不过是两升两贬谢沁凝，这世间竟还有人未曾听过，实在有点稀奇。

白无颜你飞升过？

她脸上神情十分复杂，有一瞬间甚至是惊愕的，尽管立刻便恢复如常，谢沁凝也没有错过。

白无颜那，仙乐末太子谢怜，又在何方？

谢沁凝脸上神情也缓缓慎重了起来，她依旧淡淡笑着，不过眼角却失了弧度。

谢沁凝你觉得，他在何方？

对方没有答话，两人在原地僵持。

谢沁凝摇了摇头，两手拄着剑柄，开始摇头晃脑地望天，语调慢悠悠的。

谢沁凝有一个人啊，出身显赫，贵为皇族。这人天资挺好，年纪轻轻就飞升上界，可惜凡心未了，一见母国有难，就从天上跳了下来，妄想救国。最后不仅国没救下来，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从云端跌落泥潭，自此法力全无，在人间踽踽——独行——凄凄——惨惨——

最后两个词，她轻轻唱了起来。

对方的心绪似乎也被拉向了远方，淡淡叹道：

白无颜着实可惜。本是年少飞升高贵无双的太子，最终却落得这样的结局。

谢沁凝立刻转脸望向她，懵懂无辜地眨了眨大眼睛。

谢沁凝哎，你在说什么哦，怎么会是我哥呢？这个跳下凡又遭贬谪的神官明明是我呀，我刚才告诉你了。

她在对面人呆愣的眼神里指了指天：

谢沁凝我哥在天上可坐得稳当当的呢。

谢沁凝向前走了一步。

谢沁凝这位姐姐，你为什么觉得那个人会是我哥呢？

白无颜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被套话了。可是，这自称公主的女孩又是怎样给她下的套呢？看着对方狡黠的眼神，她根本不相信这是无心之举。而她在此下套的前提条件是，她知道——

谢沁凝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悠悠唱了起来。

谢沁凝红日——升在东方——

白无颜其实早就忘了这歌词是什么，她只是凭着悠远的记忆，轻轻哼出了熟悉的曲调。

一句歌，早已昭示了所有。两个人对望着，眼神都淡淡的，却又比先前多了一份坦诚。

谢沁凝撑着剑，目光又溜向了天际。

谢沁凝我来自19年。我是仙乐公主谢沁凝。

白无颜我……

她说。

白无颜我忘了。

白无颜我来自乌庸。

白无颜我是长公主，白无颜。

-------------------------------------------

走过满地鲜血的谷地，苍林翠竹是另一番天地。两人并肩坐在溪边，谢沁凝用手舀起清水浇上染血的靴底，白无颜则直接将双脚浸入了水中。

山那边的夕阳很美。

两个人试图在对方身上找到从前生活的影子，于是强行维系着生硬的闲聊。

谢沁凝我嗑薛晓。

白无颜我嗑双道。

谢沁凝我嗑曦瑶。

白无颜我嗑恶友。

谢沁凝我嗑裴水。

白无颜我嗑双师。

谢沁凝我嗑玄妙。

白无颜……那是什么？哪本书里的？

很好，这天是聊不成了。谢沁凝微笑着磨了磨牙。

望着对方被火红夕阳映亮的侧脸，她们不约而同地道：

“我们打一场吧。”

白无颜如果我赢了，你就把命给我。

谢沁凝好啊。

谢沁凝似笑非笑地翘起嘴角，她拔出长剑，轻轻摩挲着剑身。

谢沁凝如果我赢了，你就做我的剑。

谢沁凝我要用你，要来你那兄弟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