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子如雨

谢沁凝师父。

女孩拢手敛眸，附身作行礼，看起来竟意外地褪去了些许往日脱兔般的浮躁，多了分静若冰玉的平心静气来。

梅念卿眼望着她，那个昔日小女孩宛若脱胎换骨一般，如今把控大局仿若信手拈来，气定神闲未有半分慌乱，几乎让他有些认不出来。

此刻隐约有淅沥小雨洋洋洒落，打得窗外芭蕉摇曳，晃动了殿内本就不大明亮的灯光。梅念卿端坐桌案之后，手中捻着一粒棋子闲闲敲打桌面，于暗室之中，无端端扣人心弦。

梅念卿坐吧。

梅念卿声音微暗，带着说不清的疲倦。

她毫不客气地走过去，坐在国师对面。

谢沁凝师父，你找我干啥？我很忙的。

梅念卿……

全当他走了眼吧。

梅念卿公主殿下。

他广袖一抚，满屋昏黄霎时间彻底哑了火，唯有桌案两侧的灯盏更加光彩堂皇。

梅念卿你且看这棋——

谢沁凝不必说了，师父。我可看不懂这些门门道道。

她行事洒脱，犯错闯祸往往不计后果，可手下棋子却是意外的谨慎，一子一子连环成气，绝不妄动，亦无轻率。梅念卿常常看不透这个人，甚至比当年的她还看不透。他探究的目光扫向看似年纪尚轻的她，她毫不退缩，一双漆眸直率地回望过去，眸底一切虚浮森严，亦是藏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梅念卿公主殿下，我真是看不透你。你的路，你的心。

她一掀眼皮：

谢沁凝过奖。国师算字一绝名动天下，哪里有看不透的人，理不顺的命。

梅念卿这话却是没错。但偏偏，我就是看不透你。你知道，你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吗？

谢沁凝飞升神格，您竟也能看透？当真高明。

她笑吟吟的样子很欠抽。

梅念卿不为所动地叹了口气：

梅念卿你兄长的命，来时光芒万丈，去路漆黑一片。至于你，你年幼时，我便看不透你的命。你的过去，你的将来，都是——一片混沌。亦或是说，一片虚无。

梅念卿我看不透你的命。你的三魂七魄生来不稳，如若陨落，神魂不得凝聚，不可成鬼亦不可超生，只能归于虚无，化作山川精气——这是你往生此处，必要向此世付出的答礼。它聚不住你的魂。我亦看不透你的魂。公主殿下，你不属于这里。

她眸光似乎隐晦地一颤，随即隐没光澜里。

谢沁凝您错了——我属于这里。生前如此，身后亦次。

梅念卿摇头叹息：

梅念卿好固执的孩子。

梅念卿可是——你飞升那一刻，惊雷咋起时，我却突然看透了那层迷雾。你的命本是自由，除因果轮回此世界无法束缚，可偏偏你选了这样一条结局注定的路……于是，你飞升时，你的未来，堕入漆黑。而与此同时，你兄长的未来，再度回归灿烂。

灯光映得她一双瞳孔中光彩四溢，若琉璃星月，夺目得魅惑。她一手托腮，眼皮微垂，一副朦胧意，慵懒地像只猫儿一般。而听到最后一句，她却倏然笑了。

宛若拨云见日，发自内心的心满意足却是无声的。

梅念卿唉……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谢沁凝是的。

她广袖一挥，满盘棋子撒了七零八落，落地之时脆亮亮的回想，随即便重归静谧，显得有一点繁华之后的颓唐。满地黑白却不显凌乱疮痍，光华的身映着如鉴的地面，交相辉映出来一点黯淡却不显低迷的冷白色光来，萤火似的，就这样铺了满地。

谢沁凝所以呢，师父，你以后就不要拿棋给我讲道理了。看着就头疼。

谢沁凝我不会下，也不想下，因为我不想做那个执子之人。

谢沁凝喜欢的护，碍事的杀，碍事又打不过的就硬刚——很简单的道理。

谢沁凝仙乐会灭，诅咒会蔓，因为我。我明白，您也明白我明白。

谢沁凝逆天改命自有天道降罪，我么，自是不会悔的了 。

她反身推开殿门，纤细而不可忽视的身影步入漫天雨幕里。

她开门那一刻，巨大的阴影，投下，显得她无比高大。

谢沁凝我走我自己的道，凭什么走那天道。

门关了。

方才顺着愈来愈大的雨势吹进来一股强风，吹落了灯上花火，金色的灯花颤了颤，灭了。

梅念卿没有去管。他兀自跪坐在冷莹如玉的棋子中，缠手盘着一粒黑子：

梅念卿太子殿下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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