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城，客栈。
日暮时分，窗外飞来一只青色尾羽的鸟轻轻啄着窗框。孔承翊在桌案旁看书，阿明倒好茶递过去，这才走过来将窗户打开。
“嘘！”阿明朝那只小鸟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别吵到二爷。信呢？”
小鸟果真不再聒噪，乖乖从羽翼下夹出纸条递过去，阿明接过来，又从腰上的布袋里摸了把坚果递过去，“辛苦小青鸾啦，吃吧。”
小鸟似乎十分不屑，用力啄了一下他的手掌，扑棱着飞走了。
“傲娇鬼！”阿明笑着说了一句，将窗户关好。
“兄长到姜国了？”孔承翊放下手上的书，阿明将刚接到的信递过来:“青鸾来信，老爷应该是平安抵达了。”
孔承翊将纸条展开看了一眼:“还算顺利。”说着他将纸条递给阿明，阿明看了一眼道:“二爷勿忧，只是遇见几只走尸冲击商队，老爷身侧的人能摆平。再说，还有小青鸾一路跟着，她有些修为，不会有事的。”
孔承翊道:“如今到处不太平，事事需得小心为上。”
阿明道:“是啊，也不知道修真界那些人是干什么吃的，平日让我们托庇之时，说什么持剑卫道，护我们不受妖魔侵扰，如今妖魔鬼怪满地跑的时候，他们道不见影子了。照我说，那些个玄门修士还没那些妖怪讲义气。人小青鸾受了二爷您的恩惠还知道报答，那些个仙门从前不知得了咱们孔家多少好处，如今却……”
“小利而已，何必计较？”
阿明道:“如果这算小利，那老爷还给那无妄天尊捐了一座神殿呢。那日在抚君城，那些什么仙使还敢打着天尊的幌子朝二爷狮子大开口，真是贪心不足。二爷，你说那位无妄天尊真有那么厉害吗？”
孔承翊拿起书继续看:“不知道。”
“听闻那位天尊修为深不可测，关键是容颜奇绝，无论才貌，修真界无人能匹敌。只是我不明白，那位天尊要那么多神殿做什么？”
见孔承翊没应他，阿明也就识趣的不再言语，默默替人添了茶水，到旁边歇息去了。
第二日，孔承翊便来了流出鲛人珠的珍宝轩。
“二爷，这些都是咱们珍宝轩的鲛人珠，知道您要来，早早给您备上了，你瞧瞧，质地都是上乘，您看可有上眼的？”
孔承翊坐在二楼细心挑选面前的鲛人珠，店里老板领着两个小伙计侍立在旁边，桌上奉着上好的茶水和点心，样样讲究。
旁侧阿明知道自家二爷的规矩，便吩咐道:“你们去忙吧，我家二爷挑好了自会唤你，不必侯着。”
“诶，好好，那我们先下去了。”
人一走，阿明便道:“二爷，这珠子看着没什么特别阿？还不如那夜明珠打眼呢。”
孔承翊看着手中一颗圆润的鲛人珠道:“物以稀为贵，那鲛人本就罕见，何况其眼泪所化之物？这东西一般在玄门盛行，很少流到市面上来，就算流到市面上，也是些粗制滥造之物。”
“原来是这样阿。那二爷，你可有挑到中意的？”
孔承翊将手上那颗放回盘子里。阿明立即明白了，自家二爷这是没看上。
“这人面上姿态做的不错，没想到竟敢糊弄二爷，二爷，可要阿明教训他一顿？给他长长记性？”
“算了。”孔承翊起身，“咱们初来乍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
两人往楼下去，老板见人要走刚要过来说话，但一瞥见门口进来的身影，立马就将二人晾在一旁，转身朝人迎过去:“金公子，您来了。水生，快上茶。”
阿明不悦的撅了噘嘴:“这金公子是哪位，竟然敢抢二爷的风头？”
孔承翊道:“兰陵还有几个金氏？”
阿明稍稍有些惊讶:“难道是四大玄门之一的金氏？不过我听说金氏前些日子遭了重创……”
“与我们何干？”
阿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是……是没什么关系。二爷，那这鲛人珠咱们不要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孔承翊抬眼瞥见旁边的陈列架上放置着一支做工精致的金簪，样式新颖，花纹栩栩如生，便抬脚走了过去。
只是他刚欲伸手，却有人先他一步将那支簪子拿走，“你喜欢这支簪子？”
声音清朗，说话的口吻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情绪。孔承翊转过身就对上一双睛亮有神的眸子。那双眼睛毫不掩饰的打量着他，带着赤裸裸的探寻和毫不避忌的意味。
旁边的老板见状，赶忙走了过来:“二爷，实在抱歉，实在抱歉，这支簪子是金公子订做，金公子今日来此就是特地来取此物，所以我才着人放在此处。二爷，实在不好意思……”
旁边阿明登时不悦道:“你怎么回事？你方才拿假的鲛人珠糊弄我家二爷，如今，二爷瞧上这支簪子，你又说是旁人订做。我家二爷千里迢迢至此，竟被你如此忽悠，你是存心跟我孔家过不去？”
老板诚惶诚恐:“没……没……”
阿明说着就要上前，孔承翊叫住他:“阿明，既是金公子之物，原是我们冒犯了。”说完，他朝人微微颔首，转身就要离开，那人却突然开口:“珍宝轩原是有些鲛人珠，不过被我全部收走了。今日出来的急，只随身带着这几颗。”
几颗晶亮圆润的珠子递到人跟前，颗颗剔透生辉，远非俗物可比。孔承翊看了看，继而抬眼看向他:“请金公子出价。”
金凌莫名笑了一下:“出价就不必了，差点让阁下白跑一趟，这就当是给阁下的赔礼。”
孔承翊道:“孔家世代经商，讲的便是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说着，他伸手接过阿明递过来的一袋银钱，“这里面是百金，剩下的待我回去之后，再着人给你送来。”
金凌看了看那袋金子，眼神有些怪异。见人坚持，最后还是将金子收了下来。
“多谢，告辞。”
孔承翊拿了鲛人珠便离开了，金凌捏着那袋金子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只是店里哪里还有人的影子？他只好问那店主:“方才那人是……”
店主如实道:“哦，方才那位是孔家二爷。”
“孔家？哪个孔家？”
“越齐孔家。”
金凌似乎也听闻过:“越齐孔承平与他是何关系？”
店主道:“那是二爷兄长。孔家虽经商，但二爷却长于医术，再加上不常出来走动，所以知道的人很少。”
“那你如何会识得？”
店主笑道:“我以前去越齐鉴货时，有幸见过二爷一面。因此识得。诶？金公子，你打听二爷做什么？”
“随便问问。”
“额……”
金凌望着门口，不知在想什么，兀自出神了许久。
而另一边，孔承翊带着阿明从珍宝轩出来之后，也未多做停留，打点好行装以后，翌日便要出发离开。
没想到下楼却见大堂里立着个人影，阿明先是一愣，继而低声对孔承翊道:“二爷，金公子怎么知道咱们在此处落脚？”
孔承翊道:“许是凑巧而已。”
两人下楼，金凌径自朝人走过来，见阿明身上背着包袱，猜测他二人这是要离开:“你这是？”
“金公子，”孔承翊朝人见礼，“兰陵的事既已办妥，我们这就离开。不知金公子到此……”
“我……”金凌从怀里掏出一个坠子递过去，“你落了东西在钱袋里，我看上面有你孔家的徽记，想来对你应该很是要紧，便给你送来。”
孔承翊接过道:“多谢，有劳了。”
金凌看看他道:“昨日匆忙，还未问过阁下姓名。在下金凌，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孔承翊，越齐人氏。”
金凌道:“越齐与兰陵相距甚远，孔公子专程到此莫不是只为几颗鲛人珠？”
孔承翊道:“多谢金公子成全。”
见人果真只是为了鲛人珠，金凌莫名有些失落，不过随即他又道:“兰陵城与越齐民风迥异，孔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何必如此着急回去？多少留两日四处走走也不迟。”
孔承翊如实道:“金公子说的有理，只是我与阿明头一回来此地，人生地不熟，偌大的兰陵城也不知该去何处。”
闻言，金凌道:“在下道是知道几个好去处，孔公子若是不嫌弃，在下可以同行。”
孔承翊看看他，金凌眼光诚恳，并无半分退避之意，片刻后，孔承翊道:“如此，多谢。”
金凌道:“举手之劳，何必言谢？”
接下来几日，金凌当真搁下手上的事物陪同孔承翊在兰陵城各处转悠了一圈。无论是清幽雅静之处，还是烟火浓重之地几乎都走过一遍。但孔承翊似乎并无偏好之所在，无论是清幽雅致，还是人声鼎沸，他都像是一个过客一样，以一种观赏不带任何好恶的眼光看待这一切。
他的话也极少。
一路上都是阿明问东问西。
几人在一家茶楼歇脚，送上来的茶水是店里最好的雪芽，还有几样精致小点心。
“孔兄，此处的茶水糕点乃兰陵城一绝，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孔承翊看着面前的糕点，样式无甚不同，只是颜色各异，他似是斟酌了一下，才挑了离自己最近那一份糕点尝了尝。
金凌看着他，眼中看不出是何情绪:“味道如何？”
“很好。”
金凌没答话，兀自斟了杯茶。从茶楼出来，走了一段，见街边有落魄之士贱卖墨宝，金凌便上前看了看。
“孔兄，你看这字画如何？”金凌拿过一张题字的画问他。
孔承翊看过之后，只淡淡道:“字缺风骨，画少意境，中下之作。”
听到如此中肯的评价，金凌莫名苦笑了一下:“孔兄说的极是。不知孔兄可愿帮他一把？”
孔承翊不解他意，金凌又道:“若孔兄肯在此画上留下墨宝，我便买了此画，周济一二。”
孔承翊看看他，虽不知金凌此举何意，但人已经替他铺好纸笔，明显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孔兄，请。”
孔承翊看了看那副画，画上是一女子坐在窗边掩面而泣，妥妥的闺中哀怨图。
金凌将笔递过来，孔承翊问他:“金公子当真要我在此画上题字？”
金凌道:“孔兄随意写些什么就好。”
孔承翊接过笔就在画中空白之地写下“金如兰”三个大字。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刚劲有力，风骨傲然。
大家风范，犹如数十年苦练之功一般。
金凌看着画上的字迹，眼中没有丝毫欣喜之色，反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而孔承翊写完之后便搁了笔，说是时候不早，先一步离开了。
金凌捏着那副画，在原地立了好半天都没什么动静。
这样的字迹遒劲有力，就算是他都要甘拜下风。
可他清楚的知道，那个人，是决计写不出的。
不光如此，还有加了艾草的糕点，那人从前从不会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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