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华枝春满，忽有雨急（七）

火焰的炙热感和无数亡魂袭来的压迫感消失了，震耳欲聋的凄厉鬼啸也沉寂下去。

视野渐渐清明，铃意外地抬头，不期然间对上杀生丸投来的淡淡关切的一瞥，她轻唤一声“杀生丸大人……”，心安如斯。

杀生丸将铃扶正，道：“能自己站稳吗？”

铃点头，“嗯”了一声。

“到我身后找个地方躲好。”说完，杀生丸将刀锋指向了这个地缚灵。

铃略微担忧的望了男孩一眼，无言地跑到残壁后，避免自己被战斗波及。

男孩心知惹上了不得了的大妖怪，面露惧色地望着杀生丸，对方那倨傲杀伐的眼神几乎令他瞬时坠入冰窖，杀生丸手里那柄刀，发出蓝色的光芒，净化之力蓄势待发。可男孩仍有执念，他不希望被送往彼世，重入轮回，他还要等大姐姐，大姐姐说过，一定会回来接他们的。

男孩往后退了几步，暗用意念，身后涌现出三十二个孩童的亡灵，他们呈半透明的身体，飘在半空中，漆黑的眼睛里全是幽深的怨念。这三十二个孩子一同张嘴，黑色的怨气自口中溢出，聚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体型庞大的恶鬼，朝着杀生丸发起猛攻。

然而，中看却并不太中用。

杀生丸轻松躲避过所有攻击，反唇一笑，笑这些小鬼们真是勇气可嘉。他向天生牙输入自己的妖力，随后刀锋划开一个漂亮的弧度，祭出苍龙破，耀眼的蓝色巨龙咆哮着，不仅将恶鬼击了个粉碎，还把这三十二个孩童的怨气净化干净，将他们送入往生。独剩那地缚灵，或许是执念太深，未被一同消灭，倒也被苍龙破的力量震伤，瘫坐在地上，无法动弹。

铃在断壁后，看着孩子们的灵体碎裂成蓝色的明亮小光球，飞上夜空，飞入银河，纵然知道他们是投胎轮回，内心深深的某处，却仍像被利器刮了一下，疼的厉害，两行清泪瞬间涌出眼眶。当她看到杀生丸瞬闪至男孩跟前，举刀的那一刻，再也来不及多想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孩子如此的心疼和不忍，她赶忙冲了过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杀生丸，恳求道：“杀生丸大人，请您住手，放过这个孩子吧。”

铃的哭腔，让杀生丸的身躯猛地一怔。铃虽心善，却从不会同情心泛滥，追杀奈落的那些日子里，她也亲眼看到自己斩杀了不少妖魔恶鬼，甚至是盗匪山贼，从不置喙一词，而今却跑上前来干预自己，真真是令他颇为不解，遂徐徐说出一个事实借以提醒：“这个地缚灵刚才可是打算加害于你。”

铃吸了吸鼻子，“我知道，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办法看着您杀了他。铃求您了，杀生丸大人，求您放过他吧。”

杀生丸横了一眼地上的男孩，眸光闪烁不定，又对铃侧目而视，淡淡的问道：“你认识他？”

“……不认识……”铃微咬下唇，坦然以答。

杀生丸没有答话，停了一停，然后将天生牙送入了刀鞘。

铃知道他已经散去了杀意，原本圈住他的双手随即松开，带了一点讨好的意味，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谢谢杀生丸大人。”

杀生丸看了她两眼，依旧不语，心却沉下来，脸上的神情有些捉摸不透。

铃深知自己此番求情的举动十分冒失，然心底总有一个声音，有一种疼痛，令她什么都顾不得。她绕过杀生丸身侧，走到男孩面前，悲悯地看了他一眼，蹲下身去，和煦且温柔的说道：“小朋友，抱歉，我不是你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呢，不过你要是愿意相信我的话，可以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嗯，还有她后来去了哪里，我可以帮你打探打探，说不定能找到她。”

男孩暂且避而不答，只是深深看着铃，直直打量了许久，虽然她真的跟姐姐长得很像，可细细算来，年龄不对，而且这个姐姐的气质跟他的姐姐完全不同，他的姐姐英姿飒爽，平时都是一身男装打扮，眼中透着果敢坚毅，更不可能当场落泪，娇滴滴的哭泣。

“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但你好像真的不是她……”男孩似在喟叹。

铃摇头，“真的不是。”

男孩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眼睑耷拉下去，神色也变得哀恸异常，时光似水，默默回忆，宛如昨日，他暗自沉吟那些过往：“是姐姐把我们从人贩子手里救了下来，她给我们买了新衣服，新玩具，她让我们每一天每一顿饭都能吃饱吃好，她闲下来了会跟我们玩游戏，晚上还会唱歌哄我们睡觉……她说，她的名字我们还是不知道的好。但我有听见姐姐的手下说起，她是千玑阁的副阁主，那天姐姐说，让我们在这里等她，她处理完追杀过来的人马，就会回来接我们，把我们送去安全的地方，快乐自在的生活……然而最终，她食言了……后来，就是你在幻境里看到的，有人把我们锁在了神社里，一把火，付之一炬。”

听到这些，铃又觉得自己的心揪一般的疼了一下，曾经的自己，切实经历过那种无父母依靠，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滋味，有多难熬，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所以，当那样暗淡绝望的生命里出现一抹光的时候，会产生怎样强烈的执念，她亦明白。

她的光明是杀生丸大人。

对这些孩子而言，他们的光明就是那个没再回来的姐姐。所以即便从那以后再未出现，也还是想要再等等，万一下一刻她回来了呢？

这就是执念，也正是因为这种执念，让男孩成了地缚灵，久久不愿意离去。

铃轻蹙双眉，叹了一口气，“你的同伴都往生投胎了，你还是要继续等下去吗？说不定你的姐姐已经——”

“不会的，姐姐是这个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男孩坚定道，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对铃歉意一笑，“对不起，小姐姐，我们其实从未害过人，今天只是太想见到姐姐了。如今，他们都解脱了，我也觉得很安慰。如果将来你有见到我的姐姐，请你转告她，由贵在约定的地方等着她，会一直等着她的。”

说完，男孩的身影就消散在了夜色里。

铃站起来，望着茫茫星空和空荡荡的荒凉神社，心底如秋水涤荡过一般的冰凉，可又觉得火一般滚烫，烫的心口一阵痉挛。

一旁的杀生丸默默听完了铃和男孩的对话，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终于对铃今晚的反常举动有了个相对合理的解释——铃的心软，许是前世的因果。可不论前世如何，在他的眼里，过去的一切，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的事情，跟他的铃，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拾起了遗落在角落的花灯，温声询问：“铃，花灯还放吗。”

铃被这一声唤的回过神来，她转头望着杀生丸，视线下移到他手里的花灯，突然，没了最初的心情。她三两步走了过去，接过他手里的花灯，看着上面提的诗词：

我自是年少，韶华倾负

你可愿相伴，忘却居处

多好的提诗啊！

她眉宇间有淡淡的愁绪，似乎还未从刚才的冲击里抽身出来，以致兴致恹恹。杀生丸将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说：“我送你回去。”

铃点了点头。

两人正欲离开之际，空中又忽然传来了那男孩的声音，“小姐姐，你千万要小心神无木静子。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