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

从衙门出来的时候，范无咎背靠着一棵树，叹了口气。

谢必安无咎，你觉不觉得，那个吏员有些古怪？

谢必安仍是低着头思索。

范无咎他的假笑确实让人很不舒服

谢必安又摇了摇头

谢必安不是，不只是这个

范无咎罢了罢了，兄长，人家既已开口帮我们，就不必计较了

范无咎着实有些累，语气都是微弱的，说到这，他又看了看谢必安。商议是一个很难的过程，因为他们彼此都知道，放弃对方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此时他们乔装在一个集市的死角内，路人也不会注意，所以当有人路过时，她们的讨论都被听的一清二楚。

“唉你听说了吗，范衙役把员外的儿子杀人了！”

“啊？不是吧…范衙役平时挺好的呀，人家还帮我抓过小偷呢！”

“人无完人，谁也说不准他是善是恶啊。”

“嗯……那谢衙役知道这件事吗”

“他知道啊，他还是帮凶呢！”

“啊？……你不是在骗我吧…”

两人越走越远，直到声音消失，范无咎也是一言不发。天色渐暗，浓雾遮住了他脸上的神情。谢必安不会知道，范无咎现在是带着一种怎样的神情望向自己的。

阿千坐在桌边摘花，嘴里还不断哼着歌遥：“生死由天，肉体归地，唯有那灵识生生不息……”

他将花瓣一朵一朵拼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拼着一个脸形，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拼的是个桃花眼的女人，睁着双眸，笑融入春季，雾色渐浓，给这张脸增添了一种朦胧美。

阿千唯有那灵识生生不息，岁岁年年跨不过思念所及，思念所处何地？在那片寸广阔的大地……

唱到这，门外也正传出了敲门声，他又把花瓣划开了，慢慢起身去开门，脚下一片残红。

阿千何人？来上报的？

他打开门，方映出谢必安那张俊美的脸庞，他眼神充满着猜忌。对阿千很规矩都行了礼。

阿千将头探出去，竟发现他身后空无一人。

阿千哎，我还以为你们两个都来了，商议好结果了呢。

谢必安摇头。

谢必安无咎不知道我来这。

阿千怎么？好兄长又背着弟弟来领罚了？

谢必安不是。我是来问你一件事的。

阿千眼神锐利起来，亮着墨暗的紫光

阿千哦？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谢必安犹豫片刻，缓缓说道：

谢必安员外的儿子暴毙之前，我遇到了一个女小二。

听到这，阿千的眼神移开，变得捉摸不透。

谢必安她浑身布满淤青，伤痕累累，她说她是员外儿子的妻子。

谢必安努力捉补着阿千的眼神，试图在哪里找出破绽。

谢必安你知道她吗？

他缓缓吐出几个字。阿千最后容忍不了，将门边的扇子往地下一砸。他恶狠狠地盯着谢必安，嘴角不断抽搐。

然而谢必安仍然是一副镇静自若的表情。阿千无可奈何，只好叹了口气，转身将门重新拉开。轻声道：

阿千…进来吧。

谢必安踏进屋子里 一眼就瞧见了那一抹残红，除了那一点凌乱，其他的地方都收拾地井井有条，颇有大官风度。

阿千给谢必安斟了一杯酒，两人坐在台上。窗外的浓雾越来越灰白。

阿千缓缓出声：

阿千安素她，本该是我的妻子

寥寥几句，却把遗憾全都吐露了出来

我俩自幼邻里，交集频繁，我们也都对彼此动了心。只是那时候，我立志要当进士，为了考功名，我让她等我出人头地了，我再娶她为妻。

她家是以农为本，父母干了一辈子农活，不怎么引人注意。但是阿素她却不幸被那个混帐看上了。

那天，阿素在外买菜，集市上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摩肩接踵的，阿素提着菜篮子，一不注意就撞到了正从芬玉楼里出来的那个肥胖的徐小子。

徐小子的钱前不久就在酒楼里挥霍完了，这下子吃不到美人，心情正焦躁，偏偏就碰上了阿素，还发现阿素长的挺耐看，便强迫阿素，让她…让她跟着自己走…

阿素平日里老实，但她却不傻，试图挣脱徐小子魔鬼般的爪子。当时她害怕的紧，一个菜篮子就是一顿乱砸，而正好就砸到了徐小子的头。

徐小子吃了痛，让阿素趁机给逃了出去。但是他却没有放过阿素。

三天以后的街道上，正好传出打更的声音，阿素正想过对街给母亲取些米，但已经很晚了，她只能要小路过去。

然而她没有想到，她会在那里，遇到了徐小子。

她又是往回跑，但是徐小子发疯了似的，一直喊着阿素的名字 跑地愈来愈拼命。一个肥胖的男人如此卖力地跑着，那场面着实有些骇人。

阿素吓地腿软了，就这样被徐小子抓了个正着。她被徐小子扑倒在地，拼命得喊救命。

女小二来人啊！救我！救我！！！

没有人回应。

女小二救命！救命！！！救命啊！！

依旧没有人回应。

女小二救命！救…啊啊啊啊啊啊！！

四处无人，阿素就在这样一个冷硬的地板被人任意凌辱。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去救她。而我呢，我这个时候，竟然在外地里去埋头念书。

说到这里，阿千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他灌下一壶酒，又缓缓说道：

那天过后，阿素过的痛不欲生，徐小子看上了她，向她家提亲。他搬了一座金山，阿素的父母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眼下正惊喜，毫不犹豫就让阿素嫁了过去。

阿素嫁过去后，我曾背地里去见过她几次。她哭着求我带她出去，她说只要能跟着我，什么都可以不要，荣华富贵她也不要，她宁愿跟着我吃苦。

我当然同意了，当晚就拉着她跑出了徐宅。但是却一点也不顺利，徐小子找人追了上来，把我打了一顿，又把阿素带了回去。

我养了半个月的伤，又趁着没人去找阿素，那时候的阿素，已经不再哭了。她心平气和地与我聊天，说徐小子早已良心发现，有什么好东西给给她，不用再担心，她还说徐小子给她找了份体面的工作，让她自由自在的，不像终日被困在宅邸里的夫人。

她是这么说，但她身上的伤痕却一天比一天要多。即使他常常穿着长袍，但有时候脸上的却遮不住，用了多少粉黛也遮不住。后来我也打听过了，所谓体面的工作，不过是在一个较大的客栈里面当小二罢了。

浓雾逐渐散去，谢必安脸色变得凝重，听着也有些许的哀伤。而阿千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