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李玄最终由封常青扶上了肩與，又一路被抬进了宫，太子则只好在下面步行。

　　一路上，太子不时抬头打量，见那人始终恹恹地歪着，一副神思倦怠的样子，想来身体的确不适。

　　李玄生得面容极美，身子却有些单薄，此时全身被包裹在一袭雪白的狐裘之中，只露出欺霜赛雪的精致面庞，在阳光的映照下格外剔透，如同一只被娇养惯了的灵狐。

　　许是嫌阳光刺眼，他眉头微蹙，随即抬手遮挡，露出一截皓白的细腕，晃得太子有些发晕，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盯着，他还向下轻轻瞥了一眼，态度矜贵得理所当然，倒比太子更像太子。

　　太子不由动了动喉结，待回过神来，却又异常恼恨，只想即刻踹翻这肩與，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跌落尘埃，任他把玩羞辱。

　　这份龌龊心思，李玄自然不会知道，还以为太子只是在恼他僭越，心道：“我就是僭越了又怎样？你个废物，气死也没用！”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一行人终于进了皇宫，李玄才步入举行朝会的太极殿，向天启帝说明了情由，远远便看见上首的谢贵妃招手道：“小玄儿，快过来，这儿有好吃的。”

　　他腿一软险些栽倒，再看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慈爱的目光，更是尴尬得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有没有搞错？我都多大了？”

　　他从六岁起就时常出入宫闱，后宫的许多妃嫔是看着他长大的，待他也是极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记挂着他，不过自从进了书院，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来宫里了，也自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了，谁知道这么快就被打回原形？还是在这样的场合。

　　李玄慢吞吞地挪了半天才过去，贵妃也不嗔怪，反而热络地拉他坐下，又握着他的手，仔细瞧了瞧，道：“可怜的孩子，这才几日不见，怎么又瘦了？”

　　李玄知道，一旦长辈得出“你又瘦了”的结论，他就难逃被喂到积食的命运，果然，贵妃转眼便捧来了一盘白白胖胖的水晶糕，温柔地看着他道：“吃吧，多吃点儿。”

　　“呵呵……”李玄笑得略显窘迫，“好……”

　　不得不说，御膳房的点心做得着实不错，毕竟是给皇上吃的，其清甜细腻自然远超凡品，李玄先前喝过那碗浓腥的补身汤后，胃里一直泛着恶心，此时吃了这糕点，竟觉得有所缓解，只是近来胃口不好，吃不了太多。

　　“小玄儿，快跟本宫说说，你最近是不是又病了？怎么气色这么差？”贵妃抚着他的脸关切地问。

　　“我没事，贵妃娘娘，一点小病而已。”李玄乖巧地笑了笑，对于好看又真心待他的人，他乐意卖乖。

　　“你这孩子啊，总是三灾八难的，真叫人心疼。”

　　不多时，二皇子龙薇儿也到场了，贵妃原本在为李玄的病忧愁，见了他却面露喜色，含笑道：“薇儿，快过来。”又向二人道：“你们既是同窗，想必很聊得来，待会儿就坐在一起吧。”

　　随后，二人果然被安排在了右首的位置并排就坐。

　　李玄与龙薇儿是同年出生，又做了许久同窗，还一起打过麒麟，彼此间算是相熟，可李玄对他并不了解，只知道他的生母是谢贵妃。

　　这并不奇怪，毕竟龙薇儿从小就被寄养在外，直到十六岁也就是今年，才因贵妃重获圣宠升了位分而获准回京，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见过。

　　宴会很快开始了，在司礼监的安排下，各国使臣依次献上了本国的贡品，紧接着便是斗舞。

　　李玄虽然喜欢美女，但对宴会上的歌舞向来提不起兴趣，只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打起了瞌睡，身上各种不适也纷至沓来，熬了不知多久，才终于等到苏犹怜上场。

　　他随即抖擞精神，正襟危坐，想看看这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想万一她玩儿行刺可就糟了，却没看到身后封常青幽怨而酸楚的眼神。

　　“欣赏”苏犹怜舞姿的同时，李玄和龙薇儿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

　　“你猜，她是为何而来？”

　　“我怎么知道？”李玄决定揣着明白装糊涂。

　　龙薇儿轻笑一声，道：“依我看，她是想要头名令牌。”

　　其实在她开口之前，李玄就猜到了，也很快想到了对策，可这对策难免要让苏犹怜难堪，他有些不忍心。

　　龙薇儿心思敏锐，看出他在犹豫，于是道：“我在想，一个如此执着于头名令牌的人，会是什么身份呢？莫非……是昆吾人？”

　　“不，她不是。”李玄断然否认。

　　“你怎么知道？”龙薇儿半眯着眼看向他，“李玄，我必须提醒你一句，昆吾余孽可狡诈得很呢！”

　　“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拿到令牌的。”

　　由于历来都是东道主天启国压轴，这已是今日的最后一支舞，一曲毕，苏犹怜果然拔得了头筹，天启帝心怀大畅，难得夸奖了筹备此事的太子几句，并问他想要什么赏赐，太子为表德行，自然不敢居功，连连推说不要任何赏赐，正在此时，苏犹怜却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道：“民女倒有一物想向陛下讨要。”

　　天启帝与谢贵妃交换了一下眼神，道：“哦？说吧，小丫头，你想要什么？除了这皇位，但凡是我天启国所有的，都可以赏给你。”

　　苏犹怜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刻，她已经等了太久，师父近日一再要求她杀了李玄，尽快拿到头名令牌，可她根本做不到，为此，她每天都倍受煎熬，好在多番挣扎过后，她终于想到了两全之策。

　　昆吾人天性能歌善舞，只要她能在万国朝会上赢得斗舞，就一定能向人族皇帝讨要赏赐，届时，当着各国使臣的面，无论她要什么，皇帝都不能抵赖，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在不伤害李玄的前提下拿到令牌了。

　　苏犹怜欣慰地想着，还未开口，嘴角已有了笑意，正要说时，却突然听到一旁杯盘散落的声音。

　　“嘿嘿……抱歉。”

　　她转过头，一眼便看见李玄嬉皮笑脸地看着她，眼里隐约有金色的光芒，她有些好奇那是什么，但想到还有正事，便果断扭过头去，郑重地开口道：“陛下，我想要一支金簪。”

　　“陛下，我想要一支金簪！”

　　怎么会这样？苏犹怜急得满头大汗，再一次开口，却仍是：“陛下，我想要一支金簪！”

　　她如此重复完三次之后，殿内静默了片刻，随后便是满堂哄笑，天启帝勉强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了，我天启国地大物博，无所不有，赏你一支金簪又有何难？”

　　苏犹怜一时万念俱灰，竟无声地落下泪来，这在旁人看来，却是乡下的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得了一支御赐的金簪就激动得哭起来了，随后，殿内果然又是哄堂大笑。

　　苏犹怜接过缀满珍宝的金簪，心中虽无比屈辱，但也只好谢恩告退，转身时，她看了李玄一眼，那眼神格外冰冷决绝，李玄生平第一次如此心虚，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再不敢去看她。

　　苏犹怜走后，龙薇儿见李玄的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心中关切，于是默默留神观察，半晌，才见他闷咳了两声，随后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到得此时，宴会也结束了，李玄略缓了片刻，便借着封常青手上的力道站起身，缓缓出了殿门，龙薇儿也紧随其后。

　　走了几步，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回身掀开那碗盖，果然见边沿上沾着刺目的血迹，就连茶水也染成了淡淡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