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这天晚上，陈小千躺在床上，和自己打了个赌，赌她不爱韩烁，至少没有那么爱韩烁。

想想原来的世界多好啊，有空调有wifi，有手机有电脑，她可以捧着一只火龙果舒舒服服地码字工作，可以吃一大堆她想念已久的膨化食品。

所以她得回去的，她必须回去。她要离开这个剧本世界，然后回去修改一下她的剧本。

不然一切都会乱套。

不然韩烁会死的。

陈小千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潜意识里她想回去的最终目的，竟然是要给韩烁改命？她睡不着了，爬起来坐在床边，看着一旁柜子里她给韩烁定制的鞋，又从身上摸出这些天来一直随身携带的韩烁送她的发簪怔怔地望了许久，终于叹了一口气。

陈小千知道，这个赌她输了——她比她想的更爱韩烁。难道这就是熟悉身体与契合灵魂的相吸作用？真是Amazing。

一个编剧，爱上她笔下的男主角，还是那种狗血剧里常出现的，为了男主好要把他推给别人、为了男主好要离开他的，她一直不相信存在的伟大的无私的爱。

输了，就得愿赌服输。陈小千向来自诩有节/操，牺牲自己还不为人知，这是她的赌注，也是她最后的倔强。

不就是狗血桥段吗，哪个编剧还不会编呢。关键是，怎么才能让韩烁相信她不爱他，而不是另有苦衷？她想着，点了个小蜡烛，满屋子转悠，昏黄的烛火摇摇曳曳，把她的影子投射在墙上，于是一时间她眼前心里浮现的全是韩烁。唉，综合这么多天二人相处的表现来看，好像有点难，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怎么信了。

忽然门外一声动静，她赶紧跑出去看，却见一支箭戳了张纸条射在她房门上。好家伙，真不懂事，传信也不看看时候，有啥大半夜必须告诉韩烁的紧急消息？这黑灯瞎火的万一她大半夜在外面欣赏月色被误伤了咋办？

她在心里骂了几句，还是好奇地把箭拔下来看字条，字条只有一句话：“陈芊芊曾找人绘过裴恒的spring宫图卷，千真万确。少君好自为之。”署名是林七。

这林七搞什么名堂？

陈小千拿着字条晃回床边坐下，把纸条翻来覆去地看，好像确实是林七的笔迹。林七好像没必要骗韩烁这种事吧，她凭借编剧的超强推理能力分析了一下，合理猜测是林七自上次碰瓷事件后心有不甘，派她教坊司的各路人脉调查了陈芊芊，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发现陈芊芊画过这么一幅小yellow图，高兴得连夜就想把这个消息分享给韩烁，好让他和陈芊芊闹掰。再想一想林七好像上课的时候一直对裴恒抛媚眼来着，她更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图可不是她的设定，估计陈芊芊见裴恒总是冷脸对她，不敢接近又无从表达，只好画了裴恒的像自己偷偷肖/想吧。陈小千忽然有些心疼：她原来以为的一个扁平的炮灰角色，也有自己的爱而不得，有自己的少女心思啊。她突兀的出现，也让那个女孩子突兀地消失了，让她注定无法和心中的白月光厮守了。同时，她心里却又一动：既然如此，何不以图作文章，让韩烁明白，陈芊芊从来爱的都是裴恒呢？

于是，她趁韩烁不在，翻箱倒柜真的找出了这样一幅图，摸着那显然被摸了多次的毛边，她挡着眼睛，却又唏嘘不已。

于是，她悄悄地把图藏进了韩烁的箱子深处，写好了一封给楚楚的信，对韩烁说有个惊喜要给他，然后起了个大早去找楚楚。

她想到楚楚会拒绝，也想到楚楚会不看信而直接交给韩烁。侧面描写，比正面冲突更真实可信，也更虚假好演，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经验。她所要的，正是这样的结果。

她成功了，一路跟着楚楚，见楚楚出了府，便数了五个数，走进去。进门的一刹那，她便如预料的一样看见了韩烁失魂落魄却强自安慰的模样。

明明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那么疼？

她本应该作出一个终于把所有事都说出口的轻松的笑，可是她好像没有演员的天分，只能一脸严肃地皱了皱眉，甚至不敢看韩烁。她嘴唇微动，最终还是开了口：“这个惊喜，还满意吗？”

然后她清楚地看见韩烁的脸一下垮下来：“芊芊，你信上所言……是假的，对吗？”

没有质问，却是一个温柔的预设。她很想说“对”，可是覆水难收，这戏已经开场了，就一定要演下去。

于是话一出口，就成了刀子：“不，都是真的。”

韩烁似是未曾料到她会如此果决，愣了半晌，又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我知道你与裴恒有十几年婚约了，是不是你以前年纪小，不懂事，画了这图压箱底，许久没看过了？没关系的，我不会在意的……”

许久没看过，怎会出现在他从玄虎带来的箱子？他这是在用尽全力找理由替自己辩解？陈小千看着韩烁几乎已经可被称为“可怜”的样子，还是狠了狠心：“我与裴恒订婚约十几年，我也喜欢了他十几年，我承认他从不搭理我，可是不管你在不在意，我都喜欢他。”

“可是你明明对他一点都不上心的样子。前些日子他过生辰，在裴府办酒席，你都没去，也没送礼物，可是我过生辰，你专门给我做了鞋。还有上课的时候，你从不盯着他看，要说看，我还觉得他看你更多呢……”韩烁喃喃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亮起来：“芊芊，你的态度前后变化这么大，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对不对？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说着，他情不自禁地靠近她，想去抱她。

她已经说得这么直白，他还要觉得她有苦衷？她强忍着眼眶的泪水，倒退了一步，说出了备用的扎心台词：“这么久以来，我对你好，不过是想用你试一试，看看究竟要怎样才能让一个人爱上我。”说着，她甚至牵动嘴唇，故作轻/佻地对他笑了笑：“你看，成功了不是？”

“所以，我不是一个玩/物，而是一个……试验品？”韩烁张开的手臂落了个空，僵在原处看着她。

“是。”

以后再也不能写虐了，真是伤身体。陈小千痛苦地想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小声的回答。

“可是，就算是这样……”韩烁的眼里泛起了晶莹，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平静些许，开了口，声音有些难以抑制的哽咽：“芊芊，你为什么要把我推给陈楚楚？你就真的对我一点都没有感情吗？你就真的……说不要……就不要我了吗？”

陈小千已经不忍心再看他，干脆转过身去掩饰她夺眶而出的眼泪，藏起心中决堤的酸楚：“韩烁，我心里有别人，而且现在已经是一介废人，我一直都配不上你……楚楚聪明，漂亮，有智谋，她比我更适合你。你现在心疾已愈，等我们换回了身体，你就是人人称赞的玄虎少主，你可以和楚楚联手，将玄虎花垣都治理得井井有条的。韩烁，你真的没必要在我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的。”

良久，再无声响。

再然后，身后的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已没了哭腔，取而代之的是心灰意冷的平静与凛意。

他说：“好，我知道了。今日你的话，我会一字一句都记得。”

最后，他与她擦身而过，眼角的泪痕未干，却不再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