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胶布:
D城的冰山医院里，凌绾正专注地检查新进病人的病历。
“恭喜你啊，凌绾。”刘闻答突然笑脸盈盈地走到凌绾的跟前。
“恭喜什么？”林绾被弄得一头雾水。
“恭喜你转正了啊，短短两个月，你就升职了诶。”
“只升职不升值有什么用！”凌绾不以为意地说。
“你在讲什么啊，听得像绕口令。”刘闻答也被弄得一头雾水。
“呵呵，没什么，你还说我，你上个月不就被转正了吗，说起来我还没恭喜你呢。”凌绾有意转移话题。
“唉，医院本来人手就不够，转正是迟早的事，早点转正，早点留住人才嘛，你说是不是？”刘闻答调侃地说。
凌绾没有回答他，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后，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医院里也没发生什么离奇古怪的事情，凌绾一门心思地埋头苦干，总算得到回报，这不，很快便转正了，只是那天在她衣兜里出现的温度计，她还一直保留着。
“据说414号病房又进了新的病人？”刘闻答见凌绾没有回应，便开始询问起来。
“嗯，中心医院那边的床位不够了，转了十几个病人过来，其中一个小姑娘情况不太乐观就安排到414了，起初家属怎么都不肯住，不过确实没有其他病房可以安排，院方答应减少一些床位费，所以才消停下来。”凌绾把情况大概叙述了一下。
“医院干嘛要减少床位费，他们不愿意住那就换别家啊，有很多病人等着住呢。”
“你也别这么说，中心医院和我们这儿合作，能转些病人过来对医院也有好处，没必要为了这点事情起争执，你说是不是？”
刘闻答听后，也觉得有点道理地点点头。
“凌绾，你快来看看，414床的小姑娘有些状况。”楼上传来了同事小程的声音。
凌绾急匆匆地跑上4楼，刘闻答也跟在后面。
“什么情况？”凌绾走进屋里，小程正满脸焦急地站在那里。
“你快来看看，这个病人手上的胶布很难扯下来。”小程指了指病床上的小女孩，凌绾看到她的手上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胶布。
“这是什么胶布，住进来的时候就有吗？”
“不是，是给她固定药纱用的，粘在皮肤上的地方扯不下来，一扯小姑娘就喊疼。”
凌绾走到小姑娘的跟前，坐在床边，细细打量着她，她也就七八岁，娃娃头，可能是因为小程刚才扯过她手上的胶布让她感到有些疼痛，眼角上还挂着几滴泪珠。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凌绾笑眯眯地问她。
“玲玲。”小女孩用稚嫩的声音回到道。
“呐，玲玲，姐姐的名字里也有个‘凌’，你也可以叫我凌凌。”刘闻答站在一旁不知道凌绾想要干嘛，不过他觉察到凌绾正一只手握着小女孩那只贴有胶布的小手。
“这，不行，你的名字要是和我的一样，那别人分不清楚怎么办？”玲玲天真地看着凌绾。
“不会的，我这个‘凌凌’是姐姐，玲玲是妹妹，大家不会分不清的，你说是不是？”凌绾依旧是笑眯眯的，还很耐心。
“嗯，那好吧，你要是能取下我手上的胶布，我就答应你也叫‘凌凌’。”玲玲对凌绾眨了眨眼睛。
“那要说话算数哦，来，我们拉钩。”凌绾抬起一只手做出拉钩的姿势，玲玲也开心地抬起一只手准备去勾住凌绾的手，不过她突然惊喜地发现自己小手上贴的胶布没有了。
“啊，胶布，不见啦。”玲玲的小脸蛋上露出了无比兴喜地表情。
“看。”凌绾抬起另一只手，手上提着一块皱皱的胶布。
“哈哈，凌凌姐姐，你刚才是在变魔术吗？玲玲一点都没发觉呢。”玲玲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对，凌凌姐姐就是变了个小魔术，就把缠着玲玲的讨厌胶布给变走了。”
“凌凌姐姐真厉害。”玲玲欢快地拍着小手。
“好了，玲玲该休息了。”小程走过来安顿玲玲躺下。
凌绾则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身后的玲玲还舍不得地说：“凌凌姐姐，下次你还变这个魔术好吗？”
凌绾微笑地点点头。
“你是怎么做到的？”下楼梯的时候，刘闻答不解地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速度快一点，就扯下来了。”凌绾揭秘刚才的“魔术”过程。
“就这么简单？”刘闻答有些怀疑。
“不然呢，那块胶布只是粘得久了点，小孩子的肤质又比较嫩弱，粘得紧了点很正常，我想，可能是她的父母都太忙了，不在她的身边，所以她想找个借口让大家陪她玩会儿吧。”凌绾看了看手里的胶布，随后扔在楼梯口的垃圾桶里。
“她是什么病？”刘闻答突然话锋一转。
“疱疹，病情拖得比较厉害，有些都开始流脓了，她的父母都比较忙，所以发现得比较晚，这不连住院都没空陪在身边，只能订一级护理，请护士代为照顾。”
“哦，那行吧，凌绾，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你去忙吧。”
令凌绾意外的是，就在第二天的深夜12点，就在同样一个值夜班的深夜12点，414号病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凌绾飞快地跑到了414，迅速地拉开了灯，只见玲玲奋力地骚挠着自己的一只手，小手被抓挠的通红，一道道血痕让人看得十分心疼。
“玲玲，你在做什么，快住手！”凌绾赶忙上前制止她。
“好痒，好痒啊，我受不了了，快帮我挠挠，快帮我挠挠！妈妈，快帮帮我！”玲玲挣扎着，四肢不停地乱动着，凌绾有些控制不住她。
“玲玲，玲玲，我是姐姐，你冷静一点，姐姐帮你挠，姐姐帮你！”凌绾按住玲玲，希望她不要再胡乱动弹下去。
谁知玲玲居然听话地停下来，两个大眼睛安静地看着凌绾。
凌绾喘了喘气，轻轻地抬起玲玲那只被抓的通红的小手，然后轻轻地吹了几口气，随即掏出一根棉签，用棉头在玲玲的小手上来回的擦拭着，“好点了吗？”凌绾小心翼翼地问。
玲玲没有说话，她睡着了。
凌绾给她盖好了被子，颠着小步退出病房。后来，凌绾没有再听到任何动静。
直到小程又一次地叫她上4楼，又一次地让她到14号病房，她又看见一块胶布粘在玲玲的手上，还有脖子上。
“怎么回事？”
“还是和上次一样的情况，扯不下来。”
“脖子上为什么也有？”
“脖子上的疱疹流脓了，所以给她敷了点药，小凌，你有办法，这一天要换两次药，胶布老是扯不下来可如何是好。”小程十分焦急。
“我再试试看吧。”凌绾走到玲玲面前，玲玲很安静，不过眼神较凌绾之前见到的疲倦了许多。
凌绾伸手去扯玲玲脖子上的胶布，很紧，扯不下来，凌绾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她怕太用力了会弄疼玲玲。
胶布仿佛长在皮肤上一样，根本扯不下来，凌绾总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硬来，会连皮一起扯下来的。
凌绾无奈地摇摇头，对小程说：“这不是你我可以解决的，去叫主治医生过来吧。”
片刻后，过来的不是玲玲的主治医生，是刘闻答。
“刘医师？怎么是你？”凌绾很惊讶。
“范医师今天请了假，我代她过来看看，还是胶布问题吗？你上次不是解决了嘛。”刘闻答凑近玲玲的脖子看了看。
“这次有些不一样，粘得特别紧，好像和皮肤连在一起似的，扯不下来。”凌绾很犯难地回答。
刘闻答动了动玲玲脖子上的胶布，“玲玲，疼吗？”
玲玲点点头。
“看来她对这种胶布过敏，还是换成胶性弱一点纸胶布吧，或许会好一些。”刘闻答站起身转向凌绾吩咐道。
“好吧，昨晚她还一直挠，都挠出血了，没想到是过敏，我真是大意。”凌绾有些自责。
“你那时又怎么会知道，好了，现在知道了就行了，赶紧给她换一下吧，如果还是出现这种情况就再想其他的办法吧。”
凌绾很快从药剂室领了新的纸胶布，新胶布似乎管用，虽然还是会出现一些红肿，但是较之前已经好很多了。
看来刘闻答才是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凌绾觉得刘闻答虽然不怎么给病人看病，不过关键时候还是挺起作用的。
一连几天，玲玲都没有再因为胶布扯不下来而哭闹了，凌绾也没有因为这个情况而再苦恼，换了纸胶布后的皮肤红肿只需要抹一点药膏就好了，因为这样，刘闻答很快和玲玲热络起来。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哄小孩子的。”凌绾打趣地说。
“呵呵，有时我也有点像个小孩子，所以他们容易把我当成朋友吧。”刘闻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玲玲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范医师今早查房说她下个礼拜一就可以出院了。”
“哦？是吗，那挺好的。”刘闻答嘴上这么说着，可是脸上却浮现出凌绾看不透的表情。
星期天的晚上，凌绾接到玲玲父母的电话，说明天一早他们就过来接孩子出院，凌绾便准备把刚买的小熊玩具送到414，奖励这个住院期间一个人的坚强勇敢的小姑娘，算是表达一些自己的祝福之意。
凌绾迈着大步来到414号病房，这个令她难以忘记的病房，她想起在这个病房里，曾经也有一个勇敢坚强的生命，只是最后没有战胜病魔，但此时此刻，他想必早已投胎转世，去迎接自己崭新的世界了吧。
凌绾会心地笑了笑，缓缓推开了房门。
小熊玩具像皮球一样地掉落在地上滚到了一边，凌绾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刘闻答正在趴在玲玲的身上，一片一片地扯着，扯得鲜血四溅，扯得皮肉模糊，扯得毛骨悚人。
“刘，刘闻答，你在做什么，快停下来，快住手！”凌绾顾不得自己内心的恐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环抱住刘闻答的腰身一把将他甩开，只见他身上象征着圣洁的白大褂，已被血色染红。
再看看玲玲，早已是面目全非，四周还散落着许多连着皮肉的胶布，凌绾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情景没有丝毫的改变。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凌绾痛苦地怒吼着，面前的刘闻答仿佛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正义，善良，亲和的刘闻答，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变成了一个恶魔。
刘闻答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面部狰狞地冲着凌绾大喊：“你没看见吗？她身上到处都是胶布，不，不，胶布就是她的皮肤，她的皮肤就是胶布，难怪扯不下来，难怪扯不下来，哈哈哈哈哈，是她让我扯下来的，是她叫我这么做的，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在凌绾听来，分明就是地狱的撒旦之声，令人无比痛苦、不安与恐惧。
(二)温度计
凌绾赶忙撇过头，她有些害怕梁倾森的那种眼神，仿佛是被钉住一般，随之而来的是脑海里无尽的空白，连意识都要被抽走似的，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迅速向前跑着，希望能尽快脱离梁倾森的目光。
跑到拐弯处时，凌绾确定梁倾森不会再看到自己后，放缓了的脚步。
虽然感觉很奇怪，但是凌绾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梁倾森时好时坏的状态令凌绾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向梁倾森的主治医生顾主任做一下汇报。
来到药剂室的时候，凌绾被告知刘闻答不在，想必是去开之前提到的例会了，不过令凌绾意外的是，刘闻答居然把今天所有病人的药都备好了。
“都配好了啊？可是我还没给他药单呢。”凌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这些病人的药都是刘医师配的，他早就记住了。”和刘闻答同一科室的小李回答道。
“可是今天有改变处方的呢。”凌绾遗憾地说到。
“这……这不是吧，我们没接到通知啊。”小李有些紧张地看着凌绾。
谁知凌绾突然扑哧一下笑了，“李医师，我逗你的呢，没有变，还是之前的处方，呵呵。”
“我说你能不能不开这种玩笑啊，这是很严肃的事情。”小李有些不满地说。
凌绾强忍住想笑的冲动，迅速按照药单领了药品，然后离开了药剂室，临走时还不忘再调侃一下小李：“放心吧，处方改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哈。”
交班之后，派药的工作就不用凌绾去做了，凌绾放松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宿舍好好休息一下。路过医院的办公大楼时，凌绾想起梁倾森的状况，觉得还是去找一下顾主任为佳。
“冰山”的查房时间较其他医院早些，顾主任刚从住院大楼回到办公室。
“顾主任。”凌绾叫住他。
“哦，小凌啊，有事吗？”
凌绾把之前关于梁倾森的情况都告诉给了顾主任，顾主任听完后显得有些疑惑：“小凌，你确定你真的看见他醒过吗？我今早去查房看他还是处于昏迷状态啊，根本没有醒过的迹象。”
什么？凌绾心里突然一紧，“不会的，昨晚他还睁开了眼睛呢，今早我去取药的时候还发现他站在窗前的。”
“会不会是搞错了，他的病情比较严重，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的。”顾主任仍然坚持自己的判断。
凌绾此时也开始动摇起来，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看来自己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还是先回宿舍补个美容觉再说吧。
凌绾从顾主任那儿离开后径直回了宿舍，冰山医院的宿舍离住院大楼不远，本来之前是要拿来做科研楼的，后来因为政府的扶持政策临时取消，就改成了员工的临时宿舍，方便那些在D城没有住处的员工，凌绾自然成了其中的一员。
宿舍是单间型的，一共7层，住的人并不多，楼也很老旧，四处都是泛黄的墙漆和风吹雨打过的痕迹，凌绾的房间就在第7层，斜对着不远处的住院楼。
凌绾放下包，打开窗户，可以俯瞰到住院楼的天台，上面还晾晒着刚洗过的病床被单枕单，风肆无忌惮地在它们之间窜动，从凌绾的角度看好像在翩翩起舞。
突然凌绾的手机响了。凌绾按了一下接通键，对面便是护士长咆哮般的怒吼：“凌绾，你怎么搞得？叫你去补量414号床病人的体温，你怎么没有去吗，记录本上为什么还是空白的？”
“啊？我，我填上去了呀，37°4，我昨晚亲笔填上去的，你是不是拿错本子了？”凌绾有些纳闷。
“拿错本子？亏你想得出这种借口，没填就是没填，你给我赶紧回来，立刻！马上！”护士长挂断了电话。
凌绾觉得莫名其妙，虽然很不情愿，但她还是匆匆忙忙地赶回了住院楼。
护士长的脸色凌绾不用看都能感觉出来，“杀气腾腾”。
“护士长。”凌绾小心翼翼地说。
“呐，你自己看吧。”护士长把记录本递给凌绾。
凌绾看到梁倾森的体温记录果然又是空白的，“这，这不可能啊，我昨晚填上去了的，护士长，请你相信我。”凌绾有些着急。
“小凌，这点工作都做不好，我怎么放心把重要的工作交给你呢？你来医院也有半个月了，院领导有意栽培你，你做事还是要多加仔细认真些。”护士长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凌绾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梁倾森的体温记录上。
除了昨天晚上的，之前的记录都有，也很正常，没什么起伏，旁边也都有各记录护士的署名，唯独只有昨晚的没有。
“护士长，今早的体温量了吗？”凌绾突然想起什么。
“哎呀，瞧你这事整的，我都搞忘记给她们记录本了，算了，还是你去，多锻炼锻炼。”
凌绾没做什么争论，她现在极想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这次凌绾很仔细地填写了所以病人的体温度数，梁倾森的病房在最后一间，凌绾干脆把其他病人的都记录完后才来到414号病房。
凌绾没有敲门，直接走了进去，梁母不在。
而梁倾森，居然坐在病床上，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好像早就知道凌绾会来一样。
“你。”凌绾惊讶地看着他。
“你是来找我量体温的吗？”
这是凌绾自见到梁倾森以来，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很有磁性，也很轻松。
凌绾没再感觉到那种眼神，眼前的梁倾森突然显得很亲和，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不过凌绾总觉得他的眼神里又隐藏了些别的什么东西，凌绾还不能很快判断出来，不过此时的梁倾森丝毫不像一个病人，倒更像是一个健康的阳光青年。
“你，你好点了吗？”凌绾试探性地询问。
“嗯。”梁倾森轻描淡写地回答，随即又补充道：“你想知道我的体温吗？”
凌绾这才想起自己前来的正事。
“是的，昨晚你的体温我都记了两次了，可今早还是空白的，很奇怪诶。”凌绾打开记录本给梁倾森看。
梁倾森没有去看，他从腋窝处取出了一个温度计，然后递给凌绾，凌绾没想到梁倾森这么配合，显得有些开心，她急忙拿过温度计。
啪！
温度计掉落在地上，碎了。
凌绾睁大着眼睛，不敢置信地注视着地上破碎的温度计，随后慌乱地说：“对对，不，对不起，我我再去给，给你拿一个。”话音刚落便急忙转身往门外走去。
“不用了，凌护士。”梁倾森的声音在凌绾背后响起，仿佛就在耳边，凌绾惊恐地转过身对着他。
“我已经，不需要那个东西了。”
说完，梁倾森又露出了他那淡淡的微笑。
而此时的凌绾再也不觉得这微笑代表着亲和，反而令她有种窒息感，让她喘不上气来，她逃也似的跑离了414号病房。
凌绾几乎是慌不择路地跑下楼梯的，她的脑子里满是刚才看到温度计的那一刻。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是——0，凌绾简直要疯掉了，梁倾森是直接从腋窝处拿出的温度计，那么也就是说从凌绾进屋之前他就已经放到腋窝里了，加上凌绾和他说话的时间，怎么都不可能没有温度显示的。
难道，难道他在耍自己，凌绾坐在住院楼外的花坛边上，觉得要想正常点的解释那就是梁倾森拿了一个假温度计或者他根本没量只是放在自己的衣服里，假装是从腋窝里拿出来的，可是二者都不太可能，凌绾是亲眼所见，这种解释她自己都不能信服，再说，空白记录又怎么解释，难道这世上真有灵异之说，鬼神之谈。
那句“不需要那个东西了”是什么意思，是他已经病愈了，还是其他的什么意思，凌绾努力让自己不要朝邪门歪道上胡思乱想，她需要更多的验证，只是自己似乎没什么底气。
“凌护士。”
凌绾抬起头，是梁母。
“阿姨。”凌绾仿佛看到救星般。
“凌护士你脸色不太好啊。”
“哦，我没事，阿姨，你儿子醒了，你知道吗？”
“你说什么？真的吗？顾主任上午查房都还说没那么快好，这会儿就醒了？”梁母有些难以置信。
“他早就醒过了，你不知道吗？昨晚，今早，还有刚才，我都碰见了三次。”
“凌护士你是不是看错了，森儿一直昏迷着，我守在他身边，他醒了我会不知道。”梁母以为凌绾在安慰自己。
“是真的，不信你跟我一起去看，他刚才还开口跟我讲话了呢。”凌绾迫不及待地拉着梁母往414号病房走去。
进屋后，凌绾和梁母的表情都很失望，梁倾森规规矩矩地躺在病床上，眼睛死死地闭着，完全没有之前凌绾所见到的景象。
“凌护士，谢谢你的好意，我家森儿命苦，我不求他能多快好起来，只希望老天不要那么急着把他收走，让我们娘儿俩再多点时间在一起。”梁母走到梁倾森的跟前，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额际，凌绾觉得有些抱歉，无语地退出了房间。
由于一天的折腾，凌绾和同事换了晚班，回到宿舍休息。
她没有习惯性地拉开大灯，而是走到书桌前打开了桌上的台灯，眼前的一幕令她赫然惊呆——
桌上，一支温度计，正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在台灯的照射下，泛着寒栗的光。
她突然感到身后的一丝寒意，她闭着眼睛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心想着干脆晕过去算了。
身后什么也没有，寒意也许是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凌绾发现房门并没有关上。
也许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凌绾吐了口气，关好房门，爬上床很快进入了梦乡，那支莫名其妙出现的温度计也被她抛诸脑后。
凌绾不知道的是，此时，她的书桌上没有了什么温度计，梁倾森，正坐在那里，脸上又浮现出那淡淡的微笑。
(三)温度计下
凌绾清早醒来发现书桌上空空如也，昨晚的温度计事件还是多少令她感到隐隐的一丝不安。
梳洗过后，凌绾没去医院的食堂吃早饭，而是随便吃了几口已经放了N天的面包，便急匆匆赶往住院楼，她想尽快接班，好查看梁倾森的体温记录。
“凌绾，这么早就来交班啊，挣表现也不用这么积极吧。”同事晓雯打趣地说。
“让你早点下班还不行吗？别卖乖了哈，快交接吧。”凌绾有点不耐烦。
晓雯虽然有些好奇，不过也没有多问，把一些资料整理了一下交给了凌绾，当然也包括那个体温记录本。
凌绾迅速打开记录本，目光很快定格在梁倾森那一栏。
“晓雯，你昨天没做记录吗？”凌绾急忙叫住准备要离开的晓雯。
“什么？”晓雯没有反应过来。
“你看。”凌绾把体温记录本交给了晓雯，并用手指到梁倾森的那一栏。
“是414号床的病人吗？写了呀，37°4，你怎么看的，是不是看错行了？”晓雯费解地望着凌绾。
“你说什么？再好好看看，你哪里有写，根本就是空白的。”凌绾又用手指点了点记录本。
“拜托你看清楚，37°4，清清楚楚地写在那里，凌绾，我刚才不过是跟你开了个玩笑，你用得着一大清早的找我麻烦吗，真是的。”晓雯十分不满地抓起自己的挎包，气呼呼地离开了总台。
凌绾整个人傻在一旁，目光惊恐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体温记录本，梁倾森的那一栏，在凌绾眼里，分明就是一片空白。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有人做了什么手脚吗？可是自己来医院的时间又不长，也没得罪什么人吧，用得着这样和自己过不去吗，凌绾满脑子的焦虑，根本无心工作，梁倾森的体温记录，在她看来，就是空白的，为什么晓雯要说已经写上去了，可是那天护士长不是也说自己没记上去吗？
护士长。
凌绾猛然想起这个人，她想也许应该让护士长再看看记录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可是凌绾怎么也联系不上她了，护士长的电话关机了。
“真是急死人了。”凌绾无奈地放下手机，她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决定到414号病房去一趟。
凌绾来到414号病房的门口，房门是敞开的。
凌绾也顾不了那么多，径直走了进去。
病床上没有人，梁母也不在房间里，凌绾向前走了几步，一时不知所措。
“你在找我吗？”
凌绾闻声毛骨悚然，她急忙转过身，梁倾森正倚在房门口，脸上挂着他那招牌式的淡淡微笑。
凌绾看着他，一言不发，目光却不敢有丝毫的游离。
对峙片刻后，梁倾森迈开了脚步，缓缓地向凌绾靠近。
凌绾警觉地向后退着，直到小腿肚抵到病床的边沿，退无可退，她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梁倾森也停了下来，目光始终定在凌绾的身上。
“你说，记录本是不是你搞的鬼？”凌绾双手紧握，她很想尽快搞清楚自己内心的疑惑。
“记录本？”梁倾森皱起了眉头，“什么记录本？”
“少装蒜，你的体温记录，为什么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就都是空白的，我明明就有填上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凌绾有些怒不可遏。
面对凌绾的质疑，梁倾森倒是很坦然：“你怎么知道就是我做的呢？”
“不是你还有谁？谁会这么无聊，给你量体温是为了随时准确地观察你的病情，你配合一点不好吗，干嘛要做这种恶作剧。”
梁倾森没有回答她，只是对直走到窗户边，随后对着凌绾说：“凌护士，你刚才说的话，有谁相信呢？”
凌绾十分诧异，她突然觉得梁倾森很可恶，自己当初对他的怜悯简直是浪费表情。
“顾主任他们马上就要来查房了，今天我就当着他们的面揭穿你，医院帮助你，减免你的医药费，可是你现在明明好了还赖着床位，这就是你的不对。”凌绾据理力争。
“那好吧，我就和你一起等着，等那帮医生过来查房，看看他们相不相信你的… …猜想。”梁倾森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小凌，你怎么在这儿？”凌绾看向门口，顾主任正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几个他带的医生。
“顾主任，你来得正好，上次跟你说的事，请务必确认，你快来看，414床的真的已经醒了，他就站在窗户那里。”
“你在乱讲什么？414床的病人还躺在那里昏迷不醒呢。”顾主任边说边走了进来，脸上明显挂着不悦的神情。
“是真的，顾主任，你看啊，他还站在那里呢。”凌绾用手指着窗户的方向，梁倾森靠在窗沿上，默默地看着凌绾的一举一动。
“小凌，你最近是怎么了？精神状态有点不大好啊，行了，你先出去，别在这里打扰病人。”说罢，顾主任叫身后的两个学生把凌绾架了出去，凌绾不甘地看着依旧站在窗边对她淡淡微笑的梁倾森。
“你们没有看见吗？414床的病人，他就站在窗户边，你们都没有看见吗？”下楼前凌绾仍旧不肯放弃地询问架她出来的两个医生。
“414床的病人一直就没醒过，我们每天跟着顾老师查房，就从未见他有醒来的迹象，你一定是搞错了，凌护士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不然请几天假休息一下吧。”
凌绾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快回去查房，等那两个医生走后，凌绾做了一个决定。
深夜12点，整个冰山医院格外的安静，凌绾站在住院大楼的天台上，身后的白色被单在胡乱地飞舞着。
“凌护士今晚不用上夜班吧，怎么在这里吹冷风呢？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吧。”
凌绾知道身后是梁倾森，她没有转过身，目光望向深暗的远方，开口说道：“明知故问，你是不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关于什么？”
“你的体温记录！”凌绾怒不可遏地转过身对着梁倾森，毫不回避地看着他。
梁倾森笑了笑，笑得有些苦涩，又有些哀伤，这种夹杂着其他复杂情感的笑容让凌绾愤怒的情绪突然缓和起来，她看着梁倾森深邃不见底的未知眼神，心头突然涌起一阵悲哀。
“我已经，是一个，没有温度的——死人了。”梁倾森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完这番话的。
凌绾睁大着双眼，难以想象地摇着头。
“你说什么？你说自己是死人？呵呵，开什么国际玩笑，那现在的你又是什么？鬼吗？哈哈哈……”说完凌绾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
梁倾森面无表情的看着捧腹不止的凌绾。“没错。”
凌绾立刻停止了笑声，她严肃地望着梁倾森：“你说真的？我不相信这些。”
“我曾经也不相信。”梁倾森像是回忆起什么伤心的往事。
“我学的是自然科学，从不相信什么超自然的存在，可是老天往往就是喜欢作弄人，你越不相信就越要你去相信，其实从你来补量体温的那天晚上，我就已经死了。”
“不可能，你当时还睁开眼睛看着我呢。”凌绾觉得梁倾森一定是得脑膜炎神经短路了，看来要想办法通知其他同事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她悄悄地按住衣兜里的手机。
“你想叫其他人过来吗？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做，不然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将会是你。”梁倾森一语中的。
凌绾松开了按住手机的手，她始终不愿去相信自己遇到的怪事，她尽一切可能合理的因素去解释，希望自己能够信服，可是梁倾森很明白地告诉了她：“我当时需要一个媒介，否则我无法像现在这样行动自如。”
“所以你就找上我吗？”凌绾委屈地说。
“我本来是要找我母亲的，我想着就算是她知道我死了但是还能看见我也许就不会那么伤心难过了，我不想她伤心难过，可是她当时并不在，而时间却马上要到了，正巧这个时候你进来了，我不能放弃机会。”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只有我能看见现在的你，别人都看不见，连你母亲也是？”
梁倾森点了点头。
“当然，最关键的是，要启动媒介的功能，我必须要有一个引子，而能让你上钩的引子，就只有……”
“温度计，是吗！”凌绾已经知道了答案，“你故意给我看那个温度计，然后让我打烂它，这样你就可以像现在这样在医院里四处飘荡了是吗！”
梁倾森一言不发。
“你不觉得你这样做，你的母亲会更伤心吗？因为现在的她，默默守护着的，是一具空壳，而不是真正的你，你想让你的母亲一直这样下去吗？梁倾森！”凌绾近乎歇斯底里，不过声音很快埋没在深夜寒冷的风中。
“我知道，我只是怕她以后孤零零一个人，要怎么办。”梁倾森低下头，风儿吹开了掩盖他无尽悲伤眼神的头发。
“会有办法的，你母亲很坚强，你要相信她。”凌绾安慰道。
“凌护士，你不必多说了，事已至此，我想和我母亲见最后一面，你能帮我吗？”梁倾森恳求道。
凌绾无法拒绝地连连点头。
414病房里，凌绾轻轻地走近趴在床边休憩的梁母身边，她蹲下身把头靠在梁母的肩上，泪水在脸颊上肆意地划过。
梁母抬起了头，眨了眨眼，不解地问：“凌护士？你这是怎么了？”
“妈，我走了，对不起，我这辈子的时间太短，报答不了您，您老人家自己以后一个人多保重，若是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儿子，还和您一起在夜市摆地摊，一起给别人洗衣服，打扫屋子，您还要教我怎么缝袜子，我还给您煮第一碗面，我再也不怪您，不怪爸，你们都很苦，我现在要走了，您要坚强下去，一定！”凌绾第一次感觉到发自肺腑的言语是这么的真挚与感人，她觉得此时脸颊上的泪水也有自己的泪水在里面。
“森儿……”梁母早已泣不成声。
凌绾能感觉到梁倾森的离开，她看着面前双手掩面的梁母，转头望向窗外，乌云渐渐挪开了脚步，明亮的圆月露出了美丽的脸庞，柔和的月光洒了进来，凌绾忽然发觉，心里暖洋洋的。
第二天，梁倾森被宣布死亡，在顾主任和其他同事看来，梁母显得很平静，一点没有失去亲人那种要死要活的模样，她的确是一位很坚强的母亲。凌绾帮助梁母收拾好了梁倾森的遗物后，把她送到了医院门口。
“凌护士，谢谢你。”临走前，梁母突然开口说到：“谢谢你的照顾。”
“阿姨，您太客气了，我其实没做什么。”凌绾有些不好意思。
“要不是你，我和森儿不会见到最后一面的，总之，感激了。”说完梁母迅速地鞠了一躬，便消失在茫茫人海里了，凌绾把双手插进衣兜，感觉兜里有什么东西，她摸出一看，是一支温度计，凌绾释然地笑了笑，又把它揣回了衣兜里，大步地朝住院大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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