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再下南洋

黎妧能被黎家二老收养，实在是一件幸事——无论是对黎妧本人，还是她的孪生姐姐黎婠而言，都是如此。

黎父黎母都是公安出身，当年黎母追查拐卖团伙，在解救受害者的途中，发现了因重病而被人贩子丢弃的女婴。无法查到女婴的来处，也没有相关的报案记录，两人商议之后，便收养了这个孩子，取名叫黎妧。几年之后，黎妧在玄之又玄的连接之中，给她“收养”的小伙伴取名叫小碗，因为小圆子就是盛在小碗里的——只能说幸好不是放在盘子里。等她长大些，搞清楚自己名字的含义后，才郑重地将“碗”换成了“婠”，一个与“妧”有类似含义的字。

黎家人对于黎婠而言，可以说是很熟悉的。在与黎妧共感的二十年岁月里，她仔细观察和学习过他们，她对他们每个人的喜怒哀乐洞若观火，对他们整个家庭的为人处事了如指掌。黎妧教会了黎婠如何应对这个世界，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教养出黎妧的黎家人，也是她用来判断这个世界其他人和事的标准。

正是有黎妧和黎家其他人存在，黎婠才能披上这么一层在正常世界广受欢迎的外壳。

这是王也在见到黎家人之后，灵光一现的认知。

他坐在黎家的沙发上，一边听黎母讲述当年解救和收养黎妧时的种种细节，一边有些神游天外。

“所以这多年库里都冇得匹配的基因？”黎婠问道。

“是撒，我们总觉得，是不是妧妧的亲生父母已经走了，或者，是他们觉得妧妧一个姑娘伢，冇得必要克找……”黎母叹了口气。

“这次也是巧的很，那个人身上还背了其他案子，我徒弟到外地出差，在街边哈过早的时候把他认出来了。”黎父说道。

“那您俩今天把我喊过来，是审出么名堂了？”

“是他要见你，他说……”黎母看着黎婠的眼睛，复述那个人贩子说的话。

那话是这么说的：

你们收养的女儿，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妹，我知道你们能联系到她，把她喊来，我在这里等她。

黎父的徒弟在警局门口接到黎婠和王也，带两人来到审讯室。

“进去之后我来问话，你别管，”推门之前，黎婠特意叮嘱王也，见他点头表示明了，她这才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一抬眼，她便看到那人贩子额头上钉着一枚小小的图钉，上面下了暗示，也难怪其他人都没发现这么显而易见的异常。

“你还是过来了，”曲彤这次控制的傀儡是个看着颇有几分慈眉善目的老年女性，见黎婠到了，居然反客为主地让黎婠坐下，活像审讯室是她家客厅一般。

黎婠自然是没有坐下，只“哼”了一声，便走到那傀儡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了片刻，便伸手捏住她额头中间的图钉。

“我以为你至少要听一下我会带给你什么消息，”曲彤借着傀儡的嘴巴说道，很是气定神闲。

王也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他看不到黎婠的表情，也看不到她的动作，只听到她语气平淡地回答：“无所谓，总归是你认为可以拖住我的事情。”

“呵呵，”傀儡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没有看黎婠，而是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王也，“事关你的亲身父母也无所谓吗？”

“是啊，”黎婠回答得毫不犹豫，手上劲力运转，淡蓝的炁雾瞬间包裹住傀儡的头部，一息之后，她“啧”了一声，有些遗憾地收回炁雾。

“你妹妹生前似乎不是这样想的……”曲彤嗤笑一声，就像没事儿一样继续说道。

“你一人贩子，都坐到审讯室了，不如实交代罪行，还敢搁这儿道德绑架，”王也没看到她们之间的暗战，听到这儿忍不住插嘴道，“你多大脸啊？”

“听听，多大脸啊，阿也这么好脾气的人，都生气了，”黎婠手上摆弄着图钉，却也没有真的拔出来，只催促道，“说点我爱听的，不然我真拔了……”

“拔啥呢？”王也站起身，探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她手上的动作，“难道是那个…那个啥？现在坐这儿的是，曲彤曲社长？”

“嗯呢。”

“咱这脸面可真大，人亲自来给咱下套儿……”王也小声对黎婠嘟囔道，“她不怕你把她给……”

“她没像上次那样，不太好抓，”黎婠无趣地松开手，偏着头上下打量。

现在是她的主场，王也不再插话，便又坐了回去，只防备着曲彤借被操控的傀儡暴起伤人。

不过黎婠显然是不担心傀儡的杀伤力，她绕着曲彤转了一圈，这才假惺惺地问道：“曲社长，你这两天熬通宵了吧？怎么不好好休息休息呢？”

“然后又被你在梦境中狙击吗？”曲彤心平气和地回答她，“我承认在梦境中玩不过你，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所以你认为，我血缘上的父母，不但能在现实中困住我，也能在梦境中困住我，是吗？”黎婠闻言，弯下腰凑近她，语气轻快，脸上却没有笑。

“你说的没错，不过这个可不是我造成的，”曲彤反而笑了，“毕竟我也是刚刚知道你……”

黎婠直起身，打断曲彤的话：“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将要做的事情……”她抱起双臂，伸出手指缠绕垂到胸前的头发，“咱俩可是对头~”

对于这个问题，曲彤似乎真的不想跟她硬碰硬：“说起来，我俩之间其实没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不是吗？”

“怎么会没有呢，先对我动手的，不就是你嘛，”黎婠摆摆手，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睛。

“小妹妹，我也被你杀了一回，就当扯平了，”曲彤向后靠在椅背上，拷在一起的双手随意地搁在身前的面板上，轻松道，“咱俩都继承了一部分遗产，互相争斗的话，只会两败俱伤，谁都得不到最终的结果。不如放下成见通力合作，先解出最终的答案。至于最后花落谁家，再各凭本事，如何？”

不知是不是错觉，王也觉得被曲彤操纵的傀儡似乎和之前有了些许差别。而在他看不到的那一面，黎婠对这种变化显然敏感得多。

“……不好，”她明显地顿了顿，然后一口回绝，“现在你落于下风了，就来向我求和？我抓到你一样能挖出你藏起来的东西……”

“小姑娘何必意气用事，这可不像是他教出来的，”曲彤被拒绝了也不生气，“能简单点达成目的，何乐而不为呢？”

“我再等两天从梦境中抓到你，不是更稳妥吗？反正我等得起。”

“可你父母等不起，”曲彤露出神秘的微笑，把话题又绕回到原处，“他们的梦里藏着一些东西，是你无法拒绝的东西……”傀儡那看着慈眉善目的脸在审讯室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诡异，“你会来的，对吗？我的小公主……”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死缠烂打，”黎婠抿起嘴唇，眼中是冰冷的杀意，她闭了闭眼，敛去这过于明显的表现。就在她闭上眼眸的瞬间，坐在她后方的王也捕捉到傀儡又一次细微的变化。

“小碗儿……”他不由得提醒道。

黎婠重又睁开眼：“我知道，不用担心……”她注视着改变了些许坐姿的傀儡，“曲女士找了一个好说客，看来我不得不顺着你的来意跑一趟了……”

“呵呵……”曲彤只是微微笑了笑。

“不过如果你认为这样就能绊住我太久，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我不会失望的，毕竟……”曲彤没有把话说完，那条路上只能容得下一人，她必须占据先手。

“曲女士，先手并不意味着能赢到最后，”黎婠说得毫不掩饰，“说不定，只是为她人做了嫁衣。”

黎婠出来的时候看起来并无异常，她将从真正的人贩子那里得来的信息交给了黎父的徒弟，这才挽上王也的胳膊。

“咱们这就走了？”王也由她带着往前走，感觉她表现得略微有些僵硬。

“我们又没别的事了，难道还留下吃饭吗？”黎婠偏头看他，眼角眯起笑意，“不过你要是想试试的话……”说着她便作势要喊人添两份盒饭。

“咱就别麻烦人了，走走走，带你下馆子去，”王也赶紧扯住她，又干笑着向看过来的警察示意无事。

黎婠笑着拽紧他的胳膊，道：“看把你吓的，师父早就喊我们过去吃饭了。”

王也这才放心些，随着她的脚步向车站走去。

先坐地铁，再换轻轨，黎婠一路上都靠在王也肩头摆弄手机，顾不上跟他说会儿话。王也偷眼看她的屏幕，得嘞，又是全外文，看得人眼晕。

“您给翻译一下呗，”他偷偷戳戳她的腰。

“正花钱呢……刚刚曲彤不是告诉了我们新加坡那个疗养院嘛，我得下单让人去查呀，顺便还得给你加急办个证，”黎婠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你注意点看看别坐过站了。”

行吧，王也见她运指如飞，只得自己注意着到站情况，一路扶着她出站台、下电梯、过马路，可算是到了程江江家。

现在正好是饭点，程江江招呼两人赶紧添饭去。程家聘请的那位老师傅手艺极好，就连王也这样不怎么注重口腹之欲的人，面对这桌好菜，也会不由自主地多吃两碗。

“你们两个，前两天到唐门到底是个么情况？”吃完饭后，程江江把两人带到书房，便开口询问起来。

黎婠见自己师父问起，便和王也一起，老老实实地把这两天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行了，唐门那边我再来联系，他们这些时也不见得有心思搞你们滴事，”程江江听完，瞪了两人一眼，“得亏你们两个后面冇跟到瞎搓，不然周师爷那边几不好意思嘞……”

“哪个晓得那老爷子打的这个主意撒……”黎婠挨了师父的批评，不由得给自己叫屈。

对黎婠这话，程江江报以怀疑的眼神，虽然是关系户塞来的便宜徒弟，但她是被告知过这货在A国搅起过什么风浪的——能干出那些事的人，心骨眼就不可能少！倒是王也，没接触过这些千层套路的老家伙，一下子没会过来倒是有可能。

“算了，你们也不是小伢，自己有点哈数就行，”事已至此，程江江也不再多提了，转而告诉黎婠其他的一些消息，“你们两个中滴那个毒，里面不是有些融合了南洋那边滴邪术吗？我托泰国那边滴朋友搂了一哈，有几个问题蛮大滴，他们还在继续，你要是不放心，就自己过克看哈子，到异人馆找他们老板，报我滴名字。”

“好，我正好也有事要克一趟……”黎婠点点头，和王也对视一眼。

“你正满出国记得跟单位打个报告，免得上面找歪，”程江江提醒道，“有么事情提前跟菲菲还有老赵那边通个气，你要有么斯不好说的，让你师公克说，他跟老赵蛮熟。”

程江江的丈夫，也就是黎婠的师公、任菲的二伯，退休前是哪都通的技术顾问——别问是啥技术，总之和赵方旭熟得很。在任菲到哪都通华中分区任职后，为了照应侄女儿，二人才从京城回到江城长驻。

“赵董还有菲菲姐都很照顾我，这几天的事我已经跟他们都报过了，”黎婠在这些细节上周到得很，必不会让人拿住话柄。

告别程江江之后，两人这又准备走路回家，全当饭后消食。

“咱们出去要准备些啥不？”走在路上时，王也问道。

“……度假风的衣服？”黎婠想了想，“另外跟你爸妈说一声呗。”

“那我就说要到那边的无人岛上去玩？”不就是扯谎嘛，一回生二回熟了，王也理了一下语句，便给他爸妈打电话了。

下午，哪都通的快递小妹把给王也用的加急证件送上门来，两人这才订好机票和酒店，在“这件行”“这件不行”的争论声中整理好行李。

直到王也的手机响了一声，两人才想起今天忘记了什么事情。

哦豁，忘记告诉张楚岚和冯宝宝，他们要出国办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