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心如磐石

王也几人就近找了个地儿，要了个包间，坐了下来。

现在已经到了午饭的点，他把菜单推给另外两个人，让他们点菜。那俩人也真不客气，叽叽咕咕对着菜单一顿操作，点了满满一桌。

王也嘴角抽搐一下，懒得对此做出评价，只拿起筷子吃饭。

再慢点儿，估计就只剩残羹剩饭了。

一时间三个人谁也没做声，只顾着填饱肚子了。待到扫清全场之后，服务员过来收拾了餐桌，又上了壶好茶，掩上门便出去了。

茶香袅袅，王也捧着茶杯放在鼻尖嗅了几口香气，抬眼看了对面一眼。

张楚岚端着茶杯做思考状，冯宝宝吹凉了茶水正吨吨吨地灌，突然间停了下来抬头四顾。

“还搁这酝酿哪？”王也拿杯盖拨了拨茶汤上头的泡沫，轻轻抿了一口。

“哪能啊，这不在思考从哪儿开始才能交代清楚嘛……”张楚岚只要一想到当时被王也一语道破冯宝宝身上的秘密，他这小心脏就需要速效救心丸。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还准备跟我玩儿一问一答呢？从头到尾，能说的都说了，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准少，”王也把杯子往桌上一搁，“你也不用担心会被别人听到，我开着阵哪，毕竟是这么大的事儿……咱在楼梯间的时候也开着呢。”

“……也是，是大老王你的话，我和宝儿姐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张楚岚长吁一口气，扭头对冯宝宝说，“宝儿姐，你来说，我给你补充。”

“从哪里说起？哦，44年是吧？”冯宝宝点了点头，开始了她的讲述。

1944年夏天？王也挑了挑眉毛，这是个微妙的时间点。他没有做声，继续听冯宝宝讲下去。

冯宝宝显然不擅长讲故事，她的讲述平铺直叙、毫无起伏，其惨烈程度堪比被打零分的三年级小学生作文。

相比较之下，张楚岚的文学水平就高多了，起承转合流畅，遣词造句用心，且条理分明、逻辑清晰，很有理工科的风格。

“……目前就是这些，山谷里宝儿姐的油画，只能是曲彤特意放在那里的，她早就知道宝儿姐的事……”张楚岚说着叹了口气，“金凤婆婆对宝儿姐的态度也不寻常，所以……”

“所以你这次去唐门正好继续试探她，是吗？”王也重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冷茶。

“是，本来还要想想找什么借口……”

“张楚岚，你是真陷得深哪……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卷进来，你这辈子都再无清净。”

张楚岚听罢，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还说我？你这半仙儿又为什么趟这浑水？”

“我？”王也往椅背上一靠，“你用不着内涵我，我承认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黎婠……刚刚开会的时候给你们提起过的那个孟知，是小碗儿的死敌。和孟知关系颇深的曲彤，想杀我们两个。还有那个袭击我的怪人，可能是在与曲彤合作……”

张楚岚听王也特意提起这几个人，心中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你不要告诉我他们都和八奇技有关系……”

“哎呦，你都会抢答了！”王也给他鼓掌，“没错，前两个都是双全手，后一个可能是大罗洞观……你再猜猜，我是哪一个？”

“你？”张楚岚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几个八奇技，找出一个和王也的情况最为对应的，“……你掌握的是风后奇门，难怪……那黎小姐呢？她总不能也是……”

“婠妹儿是法器，之前你俩出去之后她亲口承认了的。”冯宝宝在一旁开口道。

“行了行了，不用一再重复这个，听着就让人心烦，”王也不高兴地板起脸，“既然她自己说了，我就再告诉你一次，免得你们跑去打扰她……小碗儿她是经过双全手和神机百炼改造的‘人器’。”

“明白，保证不为这事去打扰你家黎小姐。”

“老张，我之前告诉过你，你的命运是被冯宝宝影响了，你还记得吧？”王也懒得理会张楚岚的嬉皮笑脸，只正色问道，见张楚岚点头，他接着道，“你上次在内景里问了与冯宝宝有关或是与八奇技有关的问题，你还记得那个答案有多大吧？我得告诉你，冯宝宝本人的问题，答案比那个大许多……

“所以就算没有黎婠，我还是会来找你们……

“你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这件事重要到你可以为此放弃你一直追求的东西，你做好了准备你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但这件事给世界带来的未知，你做好准备了吗？”

“……老王，我不像你，做不到考虑这么大的命题……”张楚岚点起了烟，“不过我想过……我确实想过……”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口气，“我只是想帮宝儿姐找回她的过去，找到她的家人而已，就这么点儿东西，害着谁了？我们也不想伤害谁，更不用说整个世界……”

“那你呢，冯宝宝？你的唯一目的就是搞清楚自己的来历，但如果成功的代价是无数人因此遭遇不幸，甚至丢掉性命，你还会坚持这么做吗？”王也目视前方，好像在看不远处窗外繁华的街景，又好像没有。

“会。”冯宝宝在听到王也叫她的时候就抬起头，听完他的问题，便毫不犹豫地给出回答。

“……你好歹思考一下？”王也听她答得这么快，不由得瞥了她一眼。

张楚岚低着头无声地笑着，掐灭了烟。

“有啥子要思考的？”冯宝宝反问道，“我又不去杀那些人。”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会因你而死……”王也盯着她的眼睛，“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源头，牵扯到巨大的利害关系，无论有意无意，许多人都会卷入其中甚至丧命，这样也无所谓吗？”

“王道长，我不晓得那些大道理，但是这些人如果会死，也不是因为我，而是那些利害啊……”冯宝宝平静地答道。

“哈……”张楚岚又笑了一下，眉峰稍蹙，眉心却微展。

“你倒是看得通透，”王也似笑非笑，“那如果是张楚岚呢？他为了你的事儿死了呢？”

“您能指着我点儿好的不？”张楚岚嘴一瘪。

“他想活，我就救他。”冯宝宝看了一眼张楚岚。

“我当然想活啊宝儿姐……”

“救不了呢？”王也紧跟着问。

“救不了我也救。”

“他不想跟着你干了呢？”

“……”冯宝宝沉默了。

“或者其他人，后悔了，不想帮你了。”

“我想过……那一天张楚岚不想帮我了，明明他要做什么，帮不帮我，都是他的事……但是他真的跨出门的时候，我好想阻止他离开……我一刀劈了下去……”冯宝宝慢慢地说道，一直没有太多情绪波动的她有些疑惑，“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这种感觉……”

对冯宝宝来说，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体会到什么知与行的矛盾，什么是失控，而在她看来，只有找回自己的过去，才能帮助她解决这个矛盾，那样她才能成为一个真正能够控制自己的，人。

“真正控制自己……谈何容易……”王也轻轻叹了一声，“最后一个问题，找回记忆之后，如果你发现那不是你想要的你，你要怎么办？”

“啥子叫我不想要的我？”冯宝宝一脸懵逼，她看了看张楚岚，又看了看王也，试图寻求解释，“你说的好不明白……”

张楚岚挑起眉头，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他觉得王也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奇怪，似乎有很多的潜台词，但又似乎只是字面意思。

王也并不做解释，只是抱着双臂看着他俩。

冯宝宝只能尽力自己理解他这话的意思：“我现在想要的，就是找回我的过去，别的都不想要……只要能找回记忆，那之后的我就是我想要的我……”

“……嗐……”王也似乎是哂了一声。

“老王，你是怕宝儿姐找到记忆之后会变得贪婪，还是担心发现她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张楚岚试探地问道。

“我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怕吗？”

“我当然也不怕……要是宝儿姐变成那样，我和你一起锤她，要是我俩打不过，不还有黎小姐嘛……”张楚岚很快答道，“至于宝儿姐是罪魁祸首这种可能……因果循环，该怎样怎样……”他扭头问冯宝宝，“可以吧宝儿姐，你要是变成大坏蛋或者你以前就是大坏蛋，我就宰了你……”

“啊，你宰呗，”冯宝宝毫无异义。

王也摆摆手，道：“行了，我大概知道了……”

“你知道啥了……老王，你这叭叭叭老半天了，也不像是要劝退我们……”张楚岚道。

“我劝退你们做什么？就因为她想找回自己过去这个合情合理的举动会对世界造成危害？”王也“呵”了一声，“我是不希望这世界产生动乱，但不可能为此去解决目前为止并未伤害到世界的无辜之人，”他指了指冯宝宝，继续说道，“我跟你们说这么多，是因为我得看看你们的觉悟。这么大的事儿，你嘴皮子一张咱就合作共赢？我不得考察考察？但凡你俩对自己所求有一丝犹豫，我能掉头就走，你信不信？”

“信信信……当然信……”张楚岚赶忙道，“老王，那咱们现在算是敲定了？”

“嗯，你们，特别是你，”王也朝冯宝宝努努嘴，“既然这么清醒，那么帮一帮也无妨……”

“哎呦老王，你可真是我好兄弟！”张楚岚一把揽住王也的肩膀，“痛快！”

“少来啊，谁跟你是兄弟？按辈分你得管我叫叔……”王也嫌弃地推开张楚岚的手，“你，张老爷子的孙子，第三辈儿，我，周爷师兄弟亲传，那是第二辈儿，你自个儿算算是不是得喊我叔叔？”

“叔叔，我滴王叔叔哪，侄儿就全靠你罩着了！”张楚岚二话不说，立马改口。

“别……这么大的事儿，我可兜不住，”王也道，“你们这两天就在北京呆着吧？晚点儿等小碗儿忙完了，咱再一起坐会儿。”

“说到黎小姐……老王，”张楚岚摆正了脸色道，“你光说我，你自个儿在黎小姐那里也陷得够深吧？我不像你会算，但我看得出来，黎小姐身上的问题也少不到哪里去，你跟她……说句不好听的，就不是一路人……”

“行了老张，别说了，”王也温和地打断张楚岚的话，“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唉，我算是知道劝人不成的感觉了，憋屈的……”张楚岚也不在意，开玩笑道，“咱叔侄俩都没有劝人收手的能耐……”

“你俩要在这坐会儿的话，就坐，帐我已经结了，”王也站起身，“我有点事儿先去办，晚点儿再联系。”

“行吧老王，忙去吧，回见。”

待到王也离开了，张楚岚这才低声地问冯宝宝：“宝儿姐，咱真要跟着啊？”

“嗯，婠妹儿拜托我了，我已经答应了。”冯宝宝掏出手机，打开和黎婠的聊天页面。

『宝宝姐，等下如果我家阿也要一个人去办事的话，麻烦你和阿莲悄悄跟上他，我怕他会有危险～』

『好滴，我办事，你放心。』

『宝宝姐你最好了么么哒～』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