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妇唱夫随

黎婠盯着指环看了看，掐断了它的通讯。

过了一会儿，指环上代表马仙洪的那颗晶体又闪烁起来。

黎婠再次把它掐断。

红光紧跟着第三次闪烁，颇有些她不接通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黎婠皱了皱鼻子，朝王也的方向眨了眨眼睛，晃了晃手中的链子，又低声跟任菲说了一声，便推开椅子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王也见状，对任菲点点头，跟着起身出了会议室。

“是马仙洪？”他走到黎婠身边，轻声问道。

“嗯，这个上面除了你，就只绑了他的号，”她食指勾着链子转，丝毫不在意是否会把指环甩出去。

戒指上的红光熄了又亮，黎婠已经寻了个角落靠在墙上，却丝毫没有要接通通话的意思。

“你之前说把人马仙洪骗得团团转的，昨儿一忙也忘了问你，到底是个啥情况？”王也见她这副表现，突然想起忘记的事情，便又提了起来。

“噢？我是这样说的吗？”黎婠停下转动的链子，煞有介事地假装回忆，“哎呀真的耶，我怎么把实话告诉你了～”她拉住王也的手腕让他和自己靠在一起，“其实也没真骗他什么，毕竟日后还是要继续打交道的……马老爷子被篡改了记忆和认知，带到‘造物主’之后配合孟知做了不少事，他有时能从被篡改的记忆里挣脱出来，想自杀谢罪，但又放不下只隐约记得的孙子……”她握着王也的手，摆弄他的手指，嘴里发出感叹，“人的灵魂，脆弱又坚固纤细又柔韧……他是真想死，也是真的想活……到最后也还念叨着对不起我，对不起那些孩子……

“不奇怪吧，我这副躯壳……活着的人器……也算是马老爷子的杰作了……”黎婠吹了吹垂在颊边的鬓发，“他还偷偷给我定制了些其他东西……”

“没见你用过呀？”王也挑起她一绺头发握在手心，烟紫色的发丝顺滑如同平静的水流，在他手中无声无息地流淌着，他捻指轻轻搓了搓，发丝便瞬间活了过来，像是被挠到痒处的小触手，边扭动着边缠上他的手腕。

“……被我吃了……”黎婠无辜地嘟起嘴，假装害羞地捂住脸颊，“我是‘人器’嘛，我能御化的只有我本身，其他的法器如果长时间被我使用的话，会被我融合掉……先不说这个了……

“马老爷子被孟知控制时，确实伤我甚深，即使是神机百炼，也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但他没被控制的时候，也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在孟知眼皮子底下帮我掩藏……

“我最后能出其不意引发孟知的心魔，他也算帮了忙，所以我答应帮他找他孙子，”她侧过头看向王也，“马仙洪这个人，想得太简单，又被曲彤控制着，我就没把这么复杂的事情告诉他……我不过是说我和他爷爷有点金钱交易，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鬼晓得他脑补了什么，居然认为我和他是朋友……”

“老马这人吧，还挺容易自说自话的……”王也回忆起被马仙洪单方面当做兄弟的经历，不由得扶额，“不过要说你没有暗中把他往沟里带，我也是不信的……”

“怎么可能，我最多是纠正一下他的审美……”黎婠掩口娇笑，“说曲彤因为发现我和他的联系而被她以为是她暗中挖掘出的我不小心透露的消息带进沟里还有几分可信……”

“……”

“……我瞎说的……”她很快否认。

“那就是大实话了，”王也哦了一声，“至少这是你之前的部分打算吧？那现在？”他示意已经亮了又熄熄了又亮好几轮的指环。

“这就要看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黎婠哼了一声，挑起嘴角，“我来唱白脸，阿也你来唱个红脸如何？”

“但凭娘子吩咐……”

对面接通了指环通讯。

“乐佩？你终于接了！我还以为……”马仙洪松了一口气。

从上次乐佩怀疑他出卖她的消息之后，两人就只通过微博交流。许是这种不需要直接面对面的交流比较合她的意，乐佩在她朋友伤势好转后回复得也多了些，虽然她仍旧对曾经提到过的令马老爷子身亡的那个组织语焉不详，但好歹让马仙洪知道了一点他爷爷生前的境况。

乐佩是现在唯一知道他爷爷安葬之处的人，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这次乐佩在微博上消失了一周，马仙洪实在联系不上她，怀疑她又像上次那样被人截杀，只得重新使用传音戒。

幸好乐佩最终还是接通通讯了。

这算证明她安然无恙吧，马仙洪乐观地想，但事情与他所期望的大相径庭。

『马仙洪，』对面传来的是陌生的女声，与乐佩有些相像，但比起她的软甜嗓音，这个声音听起来要锋锐许多。

“……你是谁？”马仙洪愣了一下，警惕起来，“乐佩呢？你为什么能用她的传音戒？”

『你不知道我是谁？』对方语气冰冷，『你的好姐姐没有告诉你？』她说着，也不等他回答，『看来在你姐姐眼里，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嘛……』

“你到底……”马仙洪有些窝火。

『马仙洪，你先等会儿……』沉稳的男生打断他的质问。

“王道长？”马仙洪听出这是王也的声音

『小碗儿，我先跟他说两句，成吗？』王也在和刚刚的女人交流，女人有些愤怒地哼了一声，还是把交流的渠道让给了王也。

『马仙洪，咳，马村长，抱歉，小碗儿最近心情不好，迁怒于你，我代她跟你赔个不是，』王也说着，姿态放得很低。

听他这么一说，马仙洪也不好再计较什么：“刚刚那个就是……”

『没错，我媳妇儿黎婠，』王也回答，下一句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紧张道，『哎，我说马仙洪，你可别又像之前内样，我家小碗儿可是不好惹的……』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做？』一旁黎婠的声音传进传音戒，听起来很是不悦，『反正我是收拾了不少盯着你的人……』

『小碗儿，小碗儿……说好了我先跟他聊的……』王也劝住黎婠，转过头又来回复马仙洪，『那啥，马仙洪，我先确认一下，你有没有把你和乐佩的联系告诉过别人？』

“王道长，你什么意思？”马仙洪脸色难看起来，“乐佩出什么事了？她又被袭击了？她还活着吗？你怀疑我出卖了她？”

『你先告诉我有没有，』王也不为所动，坚持要他先回答自己的问题。

“没、有！”他一字一顿地答道。

『好，我相信你，』王也于是告诉他，『乐佩死了。』

“这不可能！”这是马仙洪的第一反应。

『是耀星社曲彤下的手，』王也接着说道，『曲彤……就是你背后那……』

“王也！”马仙洪愤怒地打断他的话，“就算是你，也不能这样污蔑姐姐……”

『小碗儿和乐佩是姐妹，那天我和她一起赶去的现场……』王也话语间潜藏的愤怒并不比马仙洪少，但他仍旧尽力让自己语气平静，『活捉了三个，都是境外偷渡进来的，还有一个被小碗儿杀了……这个人是被控制的，乐佩在和他交战的过程中反向通过控制他的法门，将自己的炁沾染到控制他的那个人身上，』说到这里，王也停顿了一下，『后来哪都通在曲彤身上发现了乐佩的炁痕……』

“我不相信！”马仙洪斩钉截铁地表明态度。

『呵！』那边黎婠发出嘲讽的冷笑。

『……马仙洪，事实不会因为你是否相信而改变……』王也深吸了一口气，『乐佩是主动以自己为诱饵布下的陷阱，就是为了抓住一直试图从她那里窃取机密的人……要不是那个插着钉子的屏蔽了信号，我们也不至于无法及时接应她……』

“……”马仙洪沉默。

钉子和屏蔽信号两个词组令他浑身寒毛直竖。

他为曲彤做过这两种法器。

『算了，阿也，还说换我来跟他说，』没等马仙洪细想，那边黎婠便接过通讯，她的声音冷淡，只是言辞刻薄，『不过是曲彤养的一个工具人，工具人有资格知道主人的事情吗？工具人连自己的思想都不需要！马仙洪，你不用想着反驳，曲彤看重你的，只有神机百炼而已，你把她当亲姐姐，她哪里把你当亲弟弟了？

『她告诉你她买通境外杀手了还是告诉你她操纵傀儡妄图窃取小佩的记忆了？哪都通约谈她，她却袭击赵董，还事先安排人手混入公司，最后那些人死了个干净，她自己倒是逃了……

『这些你都不知道吧？不但一直被她蒙在鼓里，还在这种时刻被她抛弃了……』

“……”

『更何况……』她恶意地拖长音调，『我听公司说你想要找你的家人？』

『小碗儿……』王也不赞同地喊黎婠的名字，但也阻止不了她说下一句话。

『……你姐姐能量这么大，她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查不出来，你的家人就是被她杀掉的呢？』

“你说什么？”马仙洪目眦尽裂，用尽全身力气也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抖。

黎婠的话像是刀剑，又像是毒液。马仙洪觉得自己并不想听，也并不想信，但那语言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往他脑海里钻，挑拨着、腐蚀着他与曲彤之间岌岌可危的关系。

其实他在再次回到曲彤身边后，偶尔会觉得自己有段时间浑浑噩噩。在又一次有这种感觉后，他第一反应是问姐姐曲彤，但在将要行动时却突然想起在那个被废弃的暗堡里，张楚岚说的话。

谁都不要相信。

但人总要有个能够相信的人。

于是他想起了乐佩，那个有着他爷爷量身定制法器的神秘人，必然是他爷爷所信任的人。

于是他在微博上给她私信。

乐佩在下一秒就回复了他，文字却很是冷淡。

她字里行间都在叫他删掉这条私信，就当无事发生。

再问她，她就一个字也不回了。

马仙洪还是删了与她的这两句对话。

而后乐佩偶尔会在回复他关于定制法器的要求之余，告诉他一些她和他爷爷之间的小事。其中的种种细节让他知道那就是他爷爷，但有些又令他觉得违和。

可法器上的手法做不得假……做不了假的……

『……小佩生前查过你的事，在她从碧游村出来之后，』那边黎婠继续说着，声音里带上杀气，『姓马的木匠一家十几口被灭门，在当时当地可是个大新闻……她应该就是在那之后被曲彤盯上了……

『你这个‘姐姐’手段可真是了得，人脉也广得很……小佩没告诉你，她是怎么认识你爷爷的吧？我来告诉你……

『我们是在工作台上认识他的，我们那时候都还是小孩子，被捆在工作台上，你爷爷拿着雕刀……』

“胡说……你在胡说！”

『呵，你们爷孙俩都觉得人亦是可炼之器呢……』黎婠丝毫不准备放过他，『哦，对了，我还没说，这和你姐姐有什么关系呢？当然是这些事的背后主使和你那姐姐合作得非常愉快呀～』

“够了……”

『马仙洪，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都无所谓，我的目标只有你那个好姐姐……』黎婠的声音变得很轻，似乎是凑近了说的一样，『我和她之间，不死不休！你最好躲我远点儿，我可不会像小佩那样对你手下留情……』

最后从马仙洪的传音戒中传来的，是“咔嚓”一声。

那是黎婠将指环捏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