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奶茶店内，黎婠和冯宝宝在桌旁对向而坐，两人都闭合双眼，排除杂念干扰，心无旁骛。
黎婠借着冯宝宝的感知进行内视。
经脉强韧无比，炁量浩如烟海，血肉活性远超常人，精神更是偏向于“本源”……
她一一比对自己的情况，心中若有所思，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她又将感知向深处沉浸。
炁流像是萧萧的风，又像是淙淙的水，在经脉之中不断流动。血肉吸取着外界的能量，在无数细胞的运作下转化为先天之炁，不断补充到经脉当中。
能将其他的形式的能量转化为先天之炁？
所以才不会因为炁的消耗而衰老死亡么……
黎婠觉得冯宝宝的躯体还有很多可以探索的地方，但冯宝宝的精神却不足以支撑她进行更彻底的探索。
简言之就是精神和身体的强度并不匹配。
不过这不是黎婠现在关注的重点，今天的重点在于探查冯宝宝的脑部。
她顺着冯宝宝的神经向里，交错纵横的蓝色通道上流动着禁制符文，沉郁宁静。她像是走在迷宫中，却又被冥冥之中的力量指引，畅通无阻地来到目的地。
所有符文汇集于此，如江河入海；无数符文飞旋远去，如烟云扩散。符文在一进一出之间形成玄妙的图案，图案与图案又相互吸引组合，变化莫测。
黎婠找了一下，发现不少她认识的符文，待她再要仔细辨认，原本清晰的符文却突然模糊，无从分辨了。
不过仅靠她辨认出来的那部分符文和其排列，她也大概推测出了这个禁制的部分功用。
“你脑子里面有个禁制啊……难怪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别人也拿不到你的记忆……你是不是一去回想就会头疼？”黎婠断开与冯宝宝的连接，思考了一下，问道。
“你啷个晓得我会头疼……”冯宝宝在关乎自己记忆的事情上特别灵醒，“我也想去想，但这样一疼我就啥子都注意不到了……”
“正常，你脑子里的禁制除了主动封印记忆以外，还可以被动触发，不管是你本人，还是别人，只要有探究你记忆的意图，都会触发这个禁制，”黎婠尽量解释得通俗易懂，并没有因冯宝宝看起来懵懂而敷衍她，“你脑部的神经和经络上全是禁制符文，一旦触发，符文起效，便直接攻击神经经络，甚至大脑，你不头疼才怪。”
“……那我就没得法子想起以前的事咯？”冯宝宝愣了一下，略有些期待地看向黎婠，“你不是啥子精神系的，还认得符文，你乐凶，有没得啥子办法？”
“……”黎婠沉默了好一会儿，又伸出手，“我们再共感一次，这次你去回忆，我会接管你的痛觉……”
“啥子意思？”
“就是说，等一下你不会感觉到疼痛，因为我替你疼了。”
“哦……好。”冯宝宝听明白了，毫不犹豫地同意。
浅蓝色的炁将两人连接起来。黎婠再次感觉到冯宝宝所感知的世界。
与众不同的世界。
她垂下眼，强迫自己从中抽离。
“我现在来接管你的痛觉……你不要抵抗……很好……你应该不会感觉到疼了，但是禁制针对的是你本身，所以我一旦喊停，你就必须停下，”黎婠严正警告道，“否则可能会对我们两个都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明白，你说停，我就停。”冯宝宝郑重地答应下来。
“那开始吧。”
冯宝宝集中精神开始回忆。
“真的不疼了……”她惊奇地说道，揪揪自己的脸，又戳戳自己的脑门。
“姐姐，我给你担了啊……”黎婠脸色苍白，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角顺着脸颊滑落，“别浪费时间，你赶紧去回忆，去冲击那个禁制……”
“哦，好……”
随着冯宝宝试图回忆的举动，黎婠感觉到疼痛的升级。
“呼…呼……你想起被遗忘的事情了吗？”她手指敲击着桌面，放缓呼吸的节奏，一边调节自己的状态，一边分心关注冯宝宝的情况。她只是暂时将冯宝宝的痛觉导到自己身上，实际这疼痛造成的伤害，仍旧是在冯宝宝本人身上。
“我看到……有个人在给我画画……”冯宝宝的目光落到黎婠身后不远处，好似那里真有一个人在为她作画一般，“这个人好……好……”
“好什么？熟悉？亲切？”黎婠看着冯宝宝的眼睛，余光却瞟向她身后，仿佛那里也有一个与冯宝宝所见之物的镜像存在一般。
这是个黎婠认识的人。
从孟知孟行的记忆中认识的人。
无根生。
为人看似高深莫测，行事确属独辟蹊径。
冯宝宝能和他扯上关系，并不算太意外。
意外的是这份记忆中无根生的表情。
好似一个学会新技术后四处显摆的傻蛋。
“我不晓得……我不晓得……”冯宝宝喃喃自语，对记忆中看到的人毫无印象。
“……没关系，你继续回忆，想起什么来都可以……”黎婠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余光却仍落在她身后。
旧时的影像缓缓出现。
“……九个人……他们又来了……为啥子还不走……他们想要……”
九个身影，黎婠纵不认识全部，也能从认识的那几个中推到他们的身份。这九个人，或早早作古，或不知所踪，或隐姓埋名几十载，却仍逃不脱命运的摆布。
“我好像看到了……前面有人，一个女人，看不清楚脸……她在喊我……要我过去……她喊我宝儿，到娘这里来……”
面目模糊的女人，衣着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简单的袄裙而已，朴实无华，但看来是浆洗过的，平整挺括，女人的手看起来也不像特别操劳的人，指甲圆润，指缝干净。
“不对……这又是哪个？他说……登天去吧……啥子叫……登天……”
衣袂飘起，在古老的记忆中划过冯宝宝的脸，又随着联动的感知掠过黎婠的指尖。
“你等哈！莫走！莫走……”冯宝宝猛地站了起来，边伸手边向前快走，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她的七窍开始渗血，而她本人却毫无所觉。
猛然增强的痛感中，黎婠察觉到禁制对冯宝宝本身冲击的变化。
她咬了咬牙。
很疼，很疼……但还能忍受……她的眼底骤然显出血色。
那这个受到直接冲击伤害的人还能撑多久呢？疼痛之余，她还能评估、揣测。
禁制对冯宝宝的冲击越来越剧烈，如果不是黎婠接管了她的痛觉，她早就会停下回忆的举动而不至于受到禁制的伤害了。
不到时间，就不能妄想提前获得答案，否则就会受到禁制的反伤。
黎婠明了这一点。
某种意义上，这个禁制，是禁锢，也是保护。
可黎婠现在正在利用这种保护。
如果……那么她是不是就能在此达成自己想要达成的那个目的？
断绝那条路，她要断绝那条路……
感知的全域连接让黎婠好似分裂成了两个，一个附着在冯宝宝身上，见她所见，闻她所闻，感她所感，思她所思……另一个仍坐在椅子上，手握着她的命脉，无悲无喜地看着她四处找寻、踉跄前行……
黎婠勾着嘴角，看着满脸血迹的冯宝宝，却好像看到妹妹黎妧。
黎妧在对她摇头，表情很悲伤。
她看到孟行，熄了烟，在烟雾缭绕中轻轻叹息，却也没有阻止她。
她看到孟知，转着手杖，神色混杂着得意、嘲讽，又有一丝焦虑。
小碗儿……她看到王也在喊她，他急匆匆地走过窗前寻找她，目光像是要穿透浮荡在店铺周围的法咒，说，咱看看再商量呗……
她其实还看到很多人，从那无边无际的深渊中探出手来，有的想要触碰她，有的想要抓住她，而有的，想要推开她……
在那些苍白手臂的缝隙间，她又看到小布娃娃，静静地漂浮在那黑水之下。
“……”黎婠定定地看着，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小布娃娃随着水波起伏着，渐渐面向她。
黑色的缎带头发像水草一样飘舞，亮晶晶的扣子眼睛一点点黯淡，红毛线缝成的嘴角翘着。黎婠恍惚了一下，就看见那嘴慢慢张开，逐渐张开到可以将她一口吞下。
里面什么都没有啊，她想着，走了个神。
阴影遮住她的双眼，熟悉的她自己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
巨大的嘴将黎婠吞入腔体，就要在她身后合拢。
“啧……”她轻哂一声，蹙起眉笑了笑，骤然浮现的荧光在眼中如同星辉，细细的血线自她眼耳口鼻溢出，“停下！你不能再回忆了！”
她拦住了冯宝宝。
即将合拢的嘴消失了。
小布娃娃漂浮在她面前，红毛线缝成的嘴角翘着，好像从来没有变大过。
黑色的触手如潮水般从她身上退去。
“……我到底是哪个？我是我……我非我……啊……痛，头好痛……”冯宝宝双手抱头，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痛令她涕泪交加地挣扎起来。
她激动之下力气很大，黎婠不得不用力搂住她。
“好了，好了……不疼了，不疼了……”黎婠安抚地摸摸冯宝宝的头，将刚刚为了制止她继续回忆而断开的痛觉又重新接管了过去，“能听到我说话吗？停下，不能再回忆了……”
“……哦……你说停，我就停……”冯宝宝渐渐平静下来，她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回忆中，略有些懵地看着黎婠像抱一个大布娃娃般抱着她。
“呼……”黎婠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把冯宝宝放下，让她在椅子上坐好。
冯宝宝兀自睁着圆眼看她，脸上被血和泪糊得一片花也不自知。
黎婠从包里掏出湿纸巾，一边给自己擦拭血迹，一边递了一张给冯宝宝，见她没有接，便叹着气给她擦脸，“我可真是欠了你的……”
“哦……”
黑发的姑娘呆呆的，烟紫长发的姑娘却是动作利索，很快便把两人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她揉着额角靠在椅背上，垂着黑色的眼，刚擦干净的脸上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白的。
“你咋不觉得痛……”冯宝宝好像是刚刚恍过神来，眨了眨眼睛。
“怎么可能不疼……”黎婠抬起眼，勉强笑了笑，“不过是我对疼痛的忍耐度比较高罢了……”
“你的炁散了好多，还好乱……”她仔细看了看黎婠，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给你顺哈子炁，再补哈子炁……”
黎婠坐着没动。
纯净的无色之炁从她头顶向下洗刷着她的经脉，如同天降之水顺着河道畅快地流淌。
她闭上眼睛。
“好咯，你的心静得快，好得就快，”冯宝宝收回手，对黎婠的状态非常满意。
黎婠睁开眼看着她，突然笑了：“……我来做奶茶，你还喝不喝？”
“你说你不动入口的东西……”冯宝宝提出疑问。
“就说你喝不喝吧，”黎婠进了操作间，看了看瓶瓶罐罐上的标签，果断给自己的奶茶加了一大勺糖。
“喝，”冯宝宝毫不犹豫，“我还要加那个啥子芋圆。”
黎婠边往杯子里加料，边随口道：“冯宝宝，你这么呆，张楚岚那小子怎么放心让你来拖住我的？”
“啊……我就是喜欢你，才来找你耍的……”冯宝宝闻言，赶紧接过杯子叼住吸管，假装含混不清地回答。
“你知不知道你的演技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我演技这么好，你咋个能看出来？”
“你那叫演技吗？我都快不认识演技这两个字了……”
“哦……我真个喜欢你……”
“……你现在这话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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