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确是偶遇

“哐啷，哐啷……”火车轻微地晃动着，发出有节奏的哐啷声。

“小姑娘这是要到哪去呀？到我那铺去坐坐，现在这儿多难受……”

“阿姨，谢谢您，不用了，我是刚坐过站了，好不容易找着趟车掉头呢，一会儿就下了……”

“这车下一站得到半夜去了，你就一直在门口这蹲着呢？跟阿姨过来坐……”

“阿姨，真的不用了……”黎婠被拖着往前，无奈地跟着火车上偶遇的热心路人去她的车厢。

“来来来，都别争了！看这个，路上捡的，俊不？”

“哎呦，这姑娘真俊！”

“各位阿姨，晚上好？”黎婠干笑着被几个中老年妇女围在当中。这……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

“阿姨，您皮肤底子不错，只是最近这段时间思虑过盛、睡眠不好导致皮肤黯淡。您这趟旅游散心回去之后注意休息……您要吃药的话还是回去再到医院看看，不过我告诉您一食疗方子可以吃一下，莲子山药粥，莲子入心经、安神补脑，山药归脾经、补中益气，您再加点粳米，每天喝一点……”黎婠放下笔，把食材用料写在纸上递给热心拉她过来坐的那位。

“我瞅瞅，这个简单，哎呦你这字写得漂亮啊，阿姨也不会说话，反正就是好看，这是人好看，字好看，还热心，心也好看！”

“换我看看，”其他人凑在一起，异口同声地夸赞起来。

“阿姨你们别夸我了，太不好意思了……”她边说边往后退了一步。

上铺传来轻微的响动，有人从上面爬了下来。黎婠被热情的阿姨们逼得退了一步，后背正好撞在他抬起的手肘上。

“抱歉啊，您没事儿吧？”撞到她的青年一口京腔，嗓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

听到声音之前，黎婠已经回头，对上了青年的视线。

是王也。

“学长……”她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猛然住口，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王也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浅色的瞳仁在灯光下骤然亮了亮。

她几乎可以从中看到自己诧异又藏着惊慌的脸。

“呦，这可巧了，学妹，”他拨了拨散乱的额发，刻意咬着重音，“咱们可得好好叙叙旧。”

“哦～～～”一旁本来要谴责王也的阿姨们纷纷露出姨母笑，“这可真是巧，是要好好叙叙。”“别说，这俩看着还挺登对的……”

“走吧，学妹，”他虚扶着她的手臂往车门那边带，一边还冲在后面比划让他加油的阿姨们做了个“OK”。

“行了，就这儿吧，”王也把黎婠带到车门口，放开手，把睡得凌乱的长发随意顺了顺，扎了个马尾。

黎婠背靠着车厢，双手抱胸，等着他发问。

“怎么称呼？”他不知什么时候把水杯也提在了手上，正拧开盖子喝水。

“你不是查到了吗？还问到程师父那里了……”她慢慢冷静下来，反问道。

“真名就是黎婠？”王也想到什么，眼神虚了一下。

“没错，我一直就叫这个名字，”黎婠垂下眼，瞄向车外的无边夜色。

“您这造型挺多的呀，”他瞅着她的金发碧眼，跟看稀奇样的，“瞧这美瞳，哎看您这妆化的，这是换脸了吧？您要不是说漏嘴，我还真看不出来，说起来嗓音也有变化，身形也有差别，您可真行……”

“是我之前做得不对，还望海涵……”这真是风水轮流转，之前在龙虎山上，是她黎婠把王也逼得落荒而逃，现在轮到王也把她逼得无路可退了。她咬着下唇，不情愿地说道，“你想问什么，问吧。”

“你和黎妧到底什么关系？”他把在内景中要丢大半条命才能得到答案的问题直接拿来问她。

“这个和你没有关系吧？”她抬头看他。

“那我换个问题，我应该认识你吗，学妹？”青年的脸在列车的冷光下显得仙气十足，晃得黎婠愣了一下神，随即错开眼不再看他。

“……”

王也一直盯着她的表情，见状不由得想到之前诸葛青跟他胡扯的那些话。不是吧……他心里发虚，故意做出幅龇牙咧嘴的样子，“这总是跟我有关系的问题了吧？”

“……”黎婠叹了口气，放开感知感觉了一下四周，然后向他靠近了一些，声音近乎耳语，“我和黎妧是孪生姐妹。”

王也还没来得及为她突然的靠近而不自在，就被她透露的信息吸引了注意力。

“我俩很小的时候就被偷走了，我被带到A国，小妧身体太弱，被丢在路边，幸好她养父母路过发现，收养了她。

“我是精神系的天生异人，很小就觉醒了。我的能力，怎么说呢，一开始只能把自己的感觉传递给小妧，慢慢的，我可以让自己与她共感，感受她感受的，经历她经历的，认知她认知的……无论距离多远，对我和她来说，都只是一瞬……”

黎婠语气温柔，王也甚至听出了一丝缱绻的味道，似乎仅是回忆这些都能让她开心起来。

“再大一些之后，我开始可以控制自己使用小妧的身体……也就是附身……我附身的时候，小妧会在我的精神世界里玩……她不想上学的时候总是找我来顶替她……

“所以，学长，我喊你学长真不算喊错，认识你的从来就是我。”她侧过脸，笑意浅浅划过。

“……你们这个异能，真是……”王也不自然地向后偏了偏头。

“不，是我的异能，”黎婠也注意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小妧是普通人，她感觉不到炁。”

“行，你的异能，真够匪夷所思的……你和黎妧何止相隔万里，居然能同步感知和认知，最后还能附身……”王也咋舌，“你这是量子力学吧？”

“你是说量子纠缠？遇事不决、量子力学的那是科幻电影……”

“对普通人来说也差不多了……我听到你说还能把普通人带入你的内景……要是被其他术士知道了……”他想到什么，失笑道，“也算颠覆他们三观了……”

“你别说出去就行，”她“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还有问题吗？”

“……”王也沉默了片刻，“你回国是为了什么？”

“……学长，我的行为产生的影响很大吗？”黎婠听了，也沉默了片刻，反问他。

“……有点吧，”他点点头，知道黎婠联想到他在罗天大醮上跟张楚岚说的话。

“想来你也猜到了，黎妧的死亡不正常，事实也是的。她如果不是为了找我而去了A国，也许根本不会死，”黎婠轻轻拧起眉，表情看着悲哀又混杂着一丝冷酷，“我回国的目的很简单，复仇而已，学长，你劝不住我的，”她复又看着他，眼神是如深潭一般的平静，“我只能向你保证，我要复仇的对象确实罪大恶极，如果放任不管，造成的影响只会更坏。”

“……嗐，我就没想过能劝成功，”王也垂下眼，自嘲地笑了笑。黎婠的眼神他见过，有这样眼神的人，其心之坚，不可夺志。

“要么换人，要么换事，还是有希望的，”她抬了抬手，又放下，最后选择开了个小玩笑。

“这个无所谓了，我有那么闲吗？”王也横了她一眼，“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真会回答我的问题。”内景中要费掉大半条命才能得到的答案，事主轻轻松松就告诉他了，这让他感觉有点不真实。

“这个啊，放在罗天大醮那个时候，我估计也不会告诉你吧……”黎婠慢慢地说道，似乎是在揣度什么。

“呵，那时我们才见几……”王也说着也住了口，现在比罗天大醮时，也就多了一面而已。

“学长你现在给人的感觉和在罗天大醮上不一样……怎么说呢，之前你看起来似乎近在眼前、触手可碰，实际上却是远在云端、遥不可及，面对那样的你，反正我是说不出刚才的话的，”她斟酌着说道，“不过今天一见，你跟之前相比，嗯……似乎落到实处了，是可以追上和触碰到的了……”

“……这么明显吗？”青年诧异地睁大眼睛。

“我觉得挺明显的。”

“呼……”他长吁一口气，向后靠在车厢上，“真是……收到你短信的时候我还说，你说得好像多了解我一样……唉，打脸啊……

“你也知道前一阵有人雇人监视我家人的事，就像你说的，我确实搞不定那些人，老青也和你一样建议我找哪都通，哦，就诸葛青，罗天大醮上你也见过的，那个眯眯眼儿，于是我就找了张楚岚，他还带来个冯宝宝……”说到这里，王也像是牙疼一般的“嘶”了一口气。

“噗……”黎婠笑了一声，赶紧捂住嘴。

“那几天，怎么说呢，我真是见识到了……令我束手无策的事情，在那两个家伙手里，就像坨软泥一样，团吧团吧就做好了……我才发现我是有多蠢……”他脸色沉静下来，“我一直认为自己把身边的人和事都应付得够好，可是应付也挺麻烦的，我后面不是出家了么……嘿，逍遥自在啊……可是对比张楚岚和冯宝宝，我那算什么真正的逍遥，充其量只能算人太飘了……

“不入龙虎局，不得常清净……我就出来做个行者吧。”说到最后，他露出个轻松的笑容。

“行者吗？那你可有很长的路要走了。”黎婠也轻松下来，把想提的事情咽了回去。

她刚才听王也提到张楚岚时颇有些相知相惜的味口，本打算告诉他张楚岚遇袭的事，可是想到王也现在行于路上，觊觎风后奇门的人应该只会跟着他而不至于伤到他，她又犹豫了。

张楚岚遇袭不奇怪，奇怪的是他遇袭的时间。黎婠去会马仙洪的时候，就察觉到另有三人往张楚岚等人的方向去了，可她还是选择了先完成委托。事成之后她也潜回张楚岚那边查看，现场诡异，令她心生疑惑。

赵董委托她的时候，虽然说的是万一张楚岚会出事，可事后看来，简直是笃定他会出事。

为什么？张楚岚究竟是拦了幕后之人的哪条路？

黎婠想到她查不出结果的冯宝宝，心有所感。

总之，她一瞬间就决定不把这事告诉王也。

……

“前方到站……请要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啊……我要下车了，”黎婠听到广播，才发现他俩聊了挺久，这都转钟了，“学长，一会儿咱俩错开……”

“你这是……”

“有人跟着我这个身份呢。”

“那咱俩搁这儿聊这么久，没关系？还有那几个阿姨？”

“没事儿，跟踪的上那边去了，没看到我们，阿姨那边不用担心，我来搞定。”

“成，那我去洗漱洗漱了，你自便。”

“嗯。”

王也随意地摆摆手，往卫生间走去，黎婠稍等了一会，转头返回车厢。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