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白夫人一掠旗袍前端，揉着坐了许久麻木的腿勉勉强强站起，一步一晃地走到沙发边坐下。

玉腿翘起成二郎腿，白嫩手指中夹一根上海制的香烟——柳太太说，这是他们工厂里的产品，特地带来给她尝尝味。

火柴被抽出，顺着盒壁一滑就烧起火苗，对香烟微微一触，烟草和火焰交织，白烟缠绵飘于空中，让人看不清白夫人面孔。

“怎的，一进门时就一副难过样，难过的话又何必笑呢？”

白桐眼帘垂下，不予多言。白夫人也不追问，只是自言自语。

“柳夫人皮相生的佳，命也好，嫁给了柳先生。只惜得不通人情世故，一个劲的吹嘘，眼睛却瞧不到韩夫人的白眼。”

白桐只是默默听着不做评论，腿规矩地弯曲着，双手合拢放在膝头。

“小桐，若你一会儿要去的话，就打扮的美些，不能叫旁人看了笑话。毕竟这可能是你第一步踏进权贵交际圈的路，会有很多的生疏面孔，到时候你莫要紧张。”

白桐还在想日里的那件事，心不在焉的答应了。

“走，我给你去选两件旗袍。”

因为化妆穿衣费了不少功夫，白桐到柳家时晚了些时候，华尔兹的音乐已然奏响，她赶忙推门入室。

“那是谁家小姐？”

随着一声惊呼，众人目光立刻朝门口看去。

白桐显得略有些拘谨，殊不知这样的她更加动人。

应是天仙下凡，不经意乱人心曲。

蝴蝶髻盘的灵巧，丹青淡灰色眉弯弯，含笑眸子清澈闪光，杏眼上睫毛微笑，不小心现出卧蚕。被胭脂妆点的两颊核桃色轻盈唇瓣，甜过白俄人的朱古力蛋糕。

素色旗袍衬出诗意，使白桐带了一次江南女子独有的韵味和婉味，两条纤纤细腿上沾了些雨丝，一滴滴滑落在木地板上。

她不多言，只一脸的不好意思，水眸蹙起，又想起母亲交代的话，随即轻轻笑笑，似清风两袖一甩的笑，

“我是不是来晚了？”

颦笑间，妖魔鬼怪被她倾倒，也许他们会在蓬莱，在烟雾缭绕中争论是哪个仙女下了凡。

这是单单只属于白桐的惊艳。

柳依晓见了这一番绝美之景，心生不忿，指甲深深卡入掌心，三条红痕赫然出现。

“冷静，端庄，大气……”

心中不停默念着，迈腿走近。

“白同学今日可真是夺目，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白同学过生日呢。”

蓄意挖苦白桐，柳依晓要的就是让她下不来台。

可白桐是谁？苏州名门闺秀白夫人的女儿，遇到这种逞成口舌之快的人，自然是原番打回去，并且丝毫不会心软。

“柳同学这样说就不对了，”白桐笑意盈盈，丝毫不见急躁，双手自然垂下，显得美艳动人，

“我原是以为我这身衣裳是常人穿的，不曾影响你的耀眼，没想到这件普通衣服让你觉得如此夺目，更不曾想恐是你好看衣服太少，乐得过个生辰还穿着寒碜。赶明后日，我得空了，亲自为你挑两件衬得上你上海气质的衣服。”

白桐不以为然地笑笑，她一向讲究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和自己平素无冤无仇的人，突然就来挖苦她，白桐也是有性子的。且她这个年纪心气正傲不会忍让，这才有了方才的一番陈词。

从容又机智，各位宾客都嗤笑起来，在学校讨好依晓的几个女生也不说话了，留下依晓一个人暗自生气。

况且她知道林印瑜也是在这里的，因此更恨白桐，正好这里一个侍应生走过，依晓眼睛一斜，端起一杯红酒就往白桐衣服上泼去。

冰凉红色的液体倾泻而出，一滴滴悉数全部散落在白桐的裙子上，红酒的醉人点缀在纯洁的白蚕丝上，倒显得白桐风情万种，黏糊糊的液体散落在身上总归是不好受的，

“请柳小姐有些上海人的模样罢，与我这样的乡下人作甚么对呢？”白桐不怒反笑，“您这不仅是名媛，还与泼妇有些相近。”

她这句话说的精彩，多数人都是既嫉妒又反感柳依晓这层身份的，但偏偏柳依晓又是个爱炫耀的人，自以为是还高高在上，白桐刚好就抓住这点，让众多宾客不忿，以此拉低对柳依晓的好感。

果然，现在被白桐撕破这一点，大家脸上都不好看，窃窃私语的指责包围了柳依晓。

柳氏夫妇察觉到这边不对，赶紧走来。

“小女是太激动了，才口出妄言，请白小姐多理解。”

柳先生开口，而后叫柳太太带依晓回了房，

“我让小女回房冷静一下，大家都尽情玩吧，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大家多多担待。”

说罢，抱着拳微微弓了弓腰。

白桐知道柳先生根本不诚心，那说辞冠冕堂皇，可他正眼都没瞧白桐一下。

她心中也不想多究，端一杯香槟往沙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