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

温辞秋没想到，屋里这个还没醒，屋外又倒下了一个。

当客栈掌柜战战兢兢地领着大夫小心翼翼地绕过满地的蛇尸到达时，温辞秋刚好把姜小糖搬到床上，看到提着药箱的大夫，连忙让开，让大夫上前检查。

这边正看着，客栈掌柜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温辞秋按下心中焦急，示意掌柜的到外面说，以免影响到大夫诊脉。

这会儿四周看起来风平浪静，客栈里的灯笼也点了起来，除了地上的死蛇看起来可怕了点儿，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了，几个小伙计缩在角落里朝着这个方向悄声说着什么，看到温辞秋开门，赶紧又把头缩了起来。其他客人的房间十分寂静，甚至一点儿呼吸声也没有，想来这些人即使睡不着也不敢冒头，此刻都紧紧闭着房门，索性当做全没听见看见这些江湖争斗，生怕被波及到了。

温辞秋一出来就先朝掌柜深深作了个揖，语气诚恳道，

温辞秋掌柜的，不知您贵姓，今夜是我们连累您了，您店里一应损坏，我们愿三倍赔偿……

张掌柜啊哟，客官您别多礼，鄙姓张，小人在这开门做生意，这附近的街坊邻居，都愿意客气地喊一声张掌柜，您看我这生意好，那靠的都是和气生财啊……只是……咱们也都是些平头百姓，像今日这般阵仗，可是着实没见过啊。唉，您别怪小人说话不中听，只是小人胆子小，家里也上有老下有小，也不像诸位大侠这般有本事，若是小店天天遇上这等……这等怪事，若是再不小心出了人命……怕是生意都没法继续做下去了，您看这？

温辞秋张掌柜的，您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家主人现下生死未卜……您若是担心有人继续驱蛇闹事，您且不必担忧，不说那人被我家主人重伤逃窜，已无力寻仇，就是我家主人的雕儿，也可护这客栈周全，您看这一地的蛇尸就知分晓。

听到这，掌柜的却似乎更加害怕了，温辞秋继续说，

温辞秋这样吧，现在我们家主人昏迷未醒，且等大夫诊断结果出来，若是无碍，我们自是不再叨扰。这里是一百两银子，张掌柜的，您先请几个胆大的汉子把客栈里这些东西收拾干净了，也别再吓着人。再有一事，您看着能不能在这附近替我找个闲置的空屋子，不拘多大，也不拘多少银子，只要一应设施俱全，让我家主人有个养身子的居处，我们也好尽快搬出去，您看如何？

张掌柜这……

温辞秋在下也不愿强人所难，只是在下心挂我家主人，实在无法分心，只能劳烦掌柜的了。

说到最后，温辞秋的语气已经近乎恳求了，张掌柜看着他的模样，又想起屋里躺着两个弱女子，叹了口气，终究是心一软，接了银票。

温辞秋张掌柜今日之恩，辞秋日后必有重谢。

温辞秋再次深深作了个揖，这次张掌柜只是摆摆手，接着招呼几个小伙计，转身出去了。

温辞秋回到房间里，大夫正坐在桌前，提笔写着什么，见温辞秋上前，也没停笔，只是边写边说，

大夫这位公子，这两位病人都是中了毒。

温辞秋大夫，这毒可有解？

大夫公子别急，这位大一点的姑娘，中的是短尾蝮的毒，虽毒性剧烈，但因为中毒之时大部分毒液已被吸出，且服下了某种特效解毒药，现在已无大碍，只要再喝几副药，就可以把毒素全部排出体外，之后再修养上三月，按时服用老夫开的养身方，就可恢复如常。只是这位小姑娘……

温辞秋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大夫这小姑娘所中之毒，老夫惭愧，行医多年，老夫竟未见过如此奇怪之毒。

温辞秋大夫，您这话怎么说？

大夫公子别急，虽老夫看不出此毒为何物，但是这小姑娘面色红润，呼吸平稳，只是脉象上似乎有一股生涩迟滞的郁气盘旋于胸中，想来这就是毒气所在，也是阻碍小姑娘醒来的原因，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是一种慢性毒药，一时半会儿这小姑娘不会有危险，但是，若是一直找不到可医之人……

温辞秋会怎么样？

大夫大约会一直维持着昏迷状态，药食不进，按这小姑娘的体质，不出一个月，自会渐渐……饿死。

温辞秋…………

也许是怕惹上事端，出事的第二天下午，张掌柜就给温辞秋找到了一个半新的两进的小宅子，原来是一家颇有家资的人家在外面养外室用的，后来正室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那家老爷急急忙忙把人打发去了外地，这院子也着急忙慌地出手了，正好遇到张掌柜的要买，里面摆设家具都还新着，也没算钱，在襄阳城中段的位置，十分便利，却只要二百两银子就谈下来了。

温辞秋不关心背后的事情，确认过这宅子的手续齐全，也不会有其他麻烦后，就爽快地付了钱，之后又花了五十两央张掌柜帮忙买两个力气大又心细的丫鬟帮忙照顾两个姑娘。这年头买两个丫鬟哪里用得上五十两，这也是一种变相的贿赂了，毕竟张掌柜是个本地人，有他帮忙照应，总能省下些麻烦，也算是对之前的事情可能对客栈生意的影响的一种补偿，两人心照不宣，倒也不提。

让丫鬟大致地收拾了一遍屋子，又买上全新的被褥枕头等物什，三个人当天就搬了进去。

时间来到第三天，此刻这个小院子前十分热闹，盖因城中大大小小的角落都贴上了大红纸写的告示，正是温辞秋找人写的，上面的内容很简单，无论是谁，只要你有医术，或擅长制毒解毒之人，均可拿着告示，到此处替这家主人看诊。只要上门，确认不是骗子、真有医术的，就可拿到五两银子的报酬，要是能看出这家主人中的是什么毒，则有百两银子相送，若是再能提出可行的治疗方案的，再送上黄金百两，东珠一盏。

因为这待遇实在是太使人动心，所以来的人几乎快踏破了门槛，好在温辞秋早有准备，早早地请了二十几个肌肉虬髯的大汉守在门口，先是维持秩序，也防止有心术不正的人浑水摸鱼、趁火打劫。另外又专门花大价钱请了城里两位有名的郎中坐镇，以辨别哪些是真的大夫。

当然如果真正的江湖人来了这些大汉也是拦不住的，所以温辞秋一直守在姜小糖的房间外面，为防止意外，一直让翎歌在周边警惕，一有危险，靠翎歌就能解决大半。

姜小糖此刻的状态确实不好，过去了，除了能喂一点水，确实如当初那个大夫所说，别的东西都没法给让她吃下去，姜小糖原本还有点婴儿肥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而李莫愁在前两天吃过药以后就醒过来了，如大夫所说，整个人除了十分苍白和虚弱以外，目前没有什么大问题，温辞秋也算是稍微放下了点心。但是姜小糖此刻的情况实在是太让人揪心，所以他除了不断往外撒钱散播消息，希望能引来真正能解毒的人以外毫无办法。这个世界他是陌生的，这里的江湖他一点也不了解，姜小糖是他与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他们之间的契约牢不可破，如果姜小糖不在了，他想，他应该也无法存在了吧。

此刻，温辞秋内心焦虑，但是却没有在人前表现出任何慌乱，只是不停地安排下人接待前来的大夫，把每一个人恭恭敬敬地请进来，让他们给姜小糖把脉，内心麻木地看着他们摇头，而后礼节周到地把每一个人送走。

和他不同的李莫愁却明显没有学会掩饰，她一整天一整天地守在姜小糖的床头，时不时摸摸她的脸颊试探温度，偶尔又用干净的湿帕子给她擦脸上不存在的污渍，过一会儿又试图给姜小糖喂水，每一个进到屋子里的人都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和难过。

每当一个大夫进来，李莫愁总是期盼地看着他，然后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大夫给姜小糖把脉看面相，等看到大夫摇头或者说出否定的话，就会肉眼可见地眼神暗淡下来，神色落寞。每一个进来的大夫在这样的目光洗礼之下，无不节节溃败，深恨自己学艺不精，救不了人，然后带着愧疚离去。

等今天的最后一个大夫走后，温辞秋终于走进了房间，李莫愁还是定定地坐在床头，眼神直直地看着姜小糖的脸，而床上的姜小糖呼吸平稳，完全看不出异样。

温辞秋莫愁姑娘……

李莫愁……

温辞秋莫愁姑娘，你也该去歇着了，今晚我在这里守着主人。

李莫愁温公子……

李莫愁低低了叫了一声，声音飘渺又遥远，但是温辞秋却能发现她语气里的愧疚，无助和绝望。

温辞秋莫愁姑娘，主人会好起来的。

温辞秋这句话，同样像是在自言自语，两人各自说了一句话，便呆呆地不再言语，思绪已经不知飘向了哪里。

一时间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烛火小小的噼啪声，渐渐地在夜色里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