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小柠！凝神！小柠！”
千挽夜茫然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楚晚宁神色慌张的俊脸。
他是在关心自己吗……
“晚晚……”千挽夜的声音略微沙哑，“不要丢下我……求你……”
楚晚宁一时间愣了，许久，他缓缓的道：“嗯，不丢。”
千挽夜突然把头埋在楚晚宁怀里，闷闷的道：“抱一会。”
楚晚宁身体僵硬了一下，待千挽夜呼吸平稳后，默默地想了很久，也不敢去想象——或许千挽夜也喜欢着自己。
这个念头实在是太疯狂，也太羞耻了。
只是小心翼翼地想“也许千挽夜也喜欢——”
“自己”两个字都没有来得及在脑海中露面，楚晚宁就恶狠狠地把掐了自己一下。一双凤眼明亮清澈，却又闪烁躲藏。
他连这个句子都不敢想完整。
毕竟自己又凶又爱打人，嘴巴毒脾气不好，长得又不似师昧那般绝代风华，嘴巴也没有墨燃那般讨喜，年纪也不小了，即使千挽夜喜欢别人，也不会瞎了眼看上自己。
他就这样高傲着。
而他的内心，其实早就因为被人冷落太久，被人畏惧太久，在这样漫长而孤独地行走中，渐渐地自卑到尘埃里去。
第二日醒来。
千挽夜醒来后，旁边的人早已不在。
她收拾好出去，在走廊中遇到了楚晚宁。
“晚晚。”
楚晚宁心跳快了一会，表面一如往常，淡淡地点了点头。
“既然起了，就去把师昧和墨燃也叫起来，我们准备一下，就可以去旭映峰了。”
旭映峰顶终年积雪，十分寒冷，即使是体魄强健的修仙之人，也难敌如此严寒。楚晚宁去裁缝店里给徒弟们买了御寒的斗篷，手套，让他们等冷了穿起来。
抽着水烟袋儿的老板娘咧着朱红大嘴左右招揽，一会儿跟墨燃说：“小仙君长得英姿飒爽，你看着黑底金龙分水大麾，这蜀绣是顶顶好的，光就这龙眼睛，我精雕细琢，绣了三个多月才完成呢。”
墨燃讪讪笑道：“姐姐嘴真甜，可惜我是上山求剑，不必穿的如此郑重其事。”
老板娘见这个不成，又拉住师昧：“哟，这位仙君样貌可太美啦，瞧上去比咱们岱城最漂亮的姑娘还标致三分。仙君，要我说，这件蝶戏牡丹的红斗篷最衬你，试试看？”
师昧苦笑：“老板娘，那是女儿家穿的吧。”
千挽夜穿的是男装，样貌显得俞发俊朗，老板娘看见她两眼放光：“仙君长得真是俊俏啊，可有婚配？啊，不对，看你长得这般，这件绝代风华的红斗篷就送你了！”
千挽夜嘴角抽了抽，但面上还是笑道：“谢谢姐姐，姐姐真是人美心善～”
老板娘心花怒放：“哎呦，还是个嘴甜的～”
薛蒙因不喜爱逛街看衣裳，自命清高不肯过来，只在原处等着。楚晚宁就替他选了件黑底紫边的斗篷，风兜檐口围着圈儿兔毛白边。
老板娘说：“仙君，这衣裳你穿有点小，少年的身形穿了才差不多。”
楚晚宁淡淡道：“给我徒弟买的。”
“哦，哦哦。”老板娘恍然大悟，旋即笑道，“真是个好师父啊。”
可能是生平第一次被唤作“好师父”，楚晚宁身形一僵，脸上虽然绷着不动，但走路的时候，却同手同脚了好几步。
最后墨燃挑了一件青灰斗篷，师昧是月白色，千挽夜是朱红色，楚晚宁拿了件素白的，一件黑底紫边的，结了帐，去和薛蒙回合。
千挽夜在楚晚宁走出一段路后突然又折回去，老板娘看见她，疑惑道：“仙君这是干什么？”
千挽夜笑嘻嘻道：“老板娘，能不能再给我一双手套，厚一点，我师尊怕冷，刚刚却忘记给自己买了。”
老板娘慈爱的看着她：“唉，你也是一个好徒弟啊。”
千挽夜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买完手套后，千挽夜立马来到薛蒙那里，正好看到楚晚宁给薛蒙斗篷。
薛蒙一看自己的斗篷，眼睛就瞪大了。
楚晚宁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没什么。”
然而等楚晚宁转头走远，薛蒙以为他听不见了，就颇有些嫌弃地看着斗篷的滚边，小声嘀咕道：“紫色？我不喜欢紫色。”
却不料楚晚宁的声音冷冷传来：“啰里啰嗦，不穿你裸着上去。”
薛蒙：“…………”
千挽夜笑着拍了拍薛蒙的肩膀。
不紧不慢地赶了最后一段路，五人在天色渐暗前，终于到了旭映峰脚下。
旭映峰灵力充沛，多灵兽异禽，就算是道士，没有些斤两，也不敢贸然上山。
不过有楚晚宁在，这点倒是不用担心，楚晚宁凭空凝出四朵晚夜海棠花，有驱灵退邪之效，佩在四个徒弟的腰封间，而后道：“走吧。”
墨燃抬头，看了看隐匿在夜色当中，上古巨兽般死寂而卧的巍峨峰峦，端的便有万千感慨涌上心头。
那一年，他就是在旭映峰昭告天地日月，妖鬼神魔，他墨燃已不满足于修真界的踏仙君，要自封为人界之主。
也是在那一年，在旭映峰，他同时迎娶一妻一妾。
他还记得那个妻子的脸，宋秋桐，修真界的绝代美人，五官从某一个角度看去，像极了千挽夜。
他不是个顾及礼仪廉耻的人，并未按烦琐的规矩三媒六聘，当时他就那么牵着宋秋桐的纤纤素手，拉着那个盖着红巾帕的女人，拾级而上，万级台阶，他们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后来宋秋桐腿脚疼了，走不动了。
墨燃脾气也差，掀了她的盖头就要凶她。
可是朦胧月色下，宋秋桐一双委屈隐忍的秀气眼眸，像极了那个恨他的故人。
厌憎的话语凝在嘴边，颤抖些许，最后说出口的却是：
“师妹，我来背你吧。”
宋秋桐按辈分，如若和他是同门，确实是他的师妹，因此她对这个称呼只是微微一愣，还道墨燃灭了儒风门全门，就自然把儒风门归进了死生之巅，叫师妹也不是不可以，于是笑了笑，说道：“好。”
最后几千级台阶，踏仙君，人界之主，黑暗之君，就是那么一步一步，稳稳地背着红裳娇美的新娘子，走上峰顶。
他低着头，瞧着地上的斑驳人影，怪异的姿势，交叠在一起。
他笑了笑，喉咙是哑的：“师妹，以后我就是人界主君了，从今往后，谁都不能再伤到你。”
伏在他身后的女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会儿，低低“嗯”了一声。
那声音很轻，或许正是因为太轻了，女性的声线并非如此明显，听起来有些模糊莫辨。
墨燃的眼眶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红了，他低沉地说：“对不起，这一天，让你等太久了。”
宋秋桐还道墨燃喜欢她许久了，于是温柔道：“夫君……”
这一声女子声响，唤的清清脆脆，犹如娇兰坠露，好听得很。
可墨燃的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怎么了？”
“……没什么。”
又往前继续走着，墨燃的嗓音却不再沙哑，那些微弱的颤抖，也消殇殆尽。
顿了顿，他说：“以后叫我阿燃便好。”
宋秋桐颇感意外，也不是很敢这样称呼踏仙君，犹豫道：“夫君，这……恐怕……”
墨燃的语气却陡地凶狠起来：“你要不听，我把你从山顶上扔下去！”
“阿、阿燃！”宋秋桐忙改口道，“阿燃，是我错了。”
墨燃不再说话。
他低着头，默默的不吭声，继续往前走着。
地上的影子还是影子。
到后来看清了，就会发现，真的，只不过是影子而已。
镜花水月，都是假的。
他拥有的，最终也只配是一场幻影。
终归虚妄。
“小哭包。”
“嗯？”走在墨燃旁边的人闻声转头。万叶千声，草木瑟瑟，月光照着他绝色容颜，“阿燃，怎么了？”
“你……走累了么？”墨燃看了走在前面的楚晚宁，薛蒙和师昧一眼，悄声道，“累了的话，我背你吧。”
千挽夜还没说话，楚晚宁就回过头来了。
他冷冷瞥了墨燃一眼：“需要你逞能？”
如果此时沈暮在这里，就一定会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我还没背，需要你逞能？
师昧忙道：“师尊，阿燃只是开玩笑，您别生气。”
千挽夜很懵。
楚晚宁压低眉毛，眉峰凌厉，目光隐隐流窜着火光：“可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说完一拂宽袖，扬长而去。
墨燃：“………………”
师昧：“………………”
千挽夜：“………………“
“师尊不高兴了呢……”
“他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墨燃在师昧和千挽夜耳边悄声道，“心眼比针尖儿都小，自己冷血无情，还不允许别人爱护师妹。”
完了皱了皱鼻子，压低声音总结道：“特别讨厌。”
前面的楚晚宁忽然厉声道：“墨微雨，你再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把你丢下山去！”
墨燃貌似识趣地闭嘴了，但他偷偷用笑嘻嘻的眼神瞥了眼师昧和千挽夜，动着口型道：
你看，我没说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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