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守誓

　　独眼的圣骑士心急如焚，一心只想着如何尽快到达目的地。为了加快脚程，他早已丢掉了沉重的盾牌与铠甲，这些身外之物无足轻重，要不是这场该死的大雨，玛克斯韦尔两天前便能抵达那里。

　　提尔之手巍峨的白色城墙似乎就在眼前，他回想起自己当日就在那座白色圣殿里受到圣光的赐福，成为了梦寐以求的圣光化身，而主持整个仪式的正是白银之手圣骑士塞丹·达索汉。

　　阴郁的雨水在林地里浇个不停，正如圣骑士此刻的心情一样灰霾。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仿佛在刻意嘲弄这位内心满怀愧疚的圣骑士。怀抱玩偶的女孩，还有其他人，无辜的灵魂……这份愧疚像腐朽一般钻进圣骑士内心里最软弱的地方。玛克斯韦尔与侍从在大路上策马狂奔，丝毫不敢停歇，实际上他们早已疲惫不堪。胯下的坐骑也是如此。即便是矫健的洛丹伦良驹，在这般恶劣的雨天之下马不停蹄地狂奔也是极其危险的。只消一处坑洼，甚至是一颗小石便能同时夺走马匹和骑手的性命。

　　圣骑士早已顾不上这些危险，他必须不断抽鞭催马，因为提尔之手仍旧遥不可及。沿途所见，原本热闹的村庄皆成废墟，每座房子都是大门紧闭，里面早已人去楼空。这些人离家已有一段时日，如今应该已经在提尔之手安定下来了。不像已经葬身在安多哈尔的他们……雨水沾湿了圣骑士尚且完好的那只眼睛，他的视野渐渐变得模糊，思绪亦随之飘散……

　　塞丹，他的老朋友。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刻，乌瑟尔已经战死沙场，各地领主纷纷逃亡，要说还有谁能够力挽狂澜，那就只有白银之手的塞丹·达索汉。他绝对当得起这份荣耀，玛克斯韦尔笃信这一点。玛克斯韦尔记得清楚在斯坦索姆大教堂敕封仪式的那一天，他有幸目睹这位高逾六尺的骑士晋升成为圣骑士的整个过程。

　　塞丹与另外四位骑士整齐下跪在圣坛上，接受大主教的赐福。玛克斯韦尔看着这一幕，心里十分激动。他情不自禁幻想着自己也能有下跪接受圣光恩赐的一天。

　　在台上，大主教庄严地诵读仪式的祷言。

　　“以我的鲜血与荣誉，我发誓。”玛克斯韦尔心中默念着成为圣骑士的誓言，同圣坛上五位骑士的誓言如出一辙。

　　下跪时，他们还只是洛丹伦的一介骑士。起身时，他们已成为荣耀的圣光战士。这些拥抱光明的神圣战士从此注定拥有不平凡的一生。玛克斯韦尔甚至注意到他们当中的一位比自己还年轻，他羡慕这位获得这份莫大殊荣的年轻骑士。

　　“白银圣典上应该有属于你的一页，”玛克斯韦尔清楚记得塞丹在接受敕封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你当得起这份荣耀。”

　　在修道院长大，与塞丹同时成为侍奉骑士领主的侍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玛克斯韦尔已经侍奉了他的主人十多年。在那段光景里，他与塞丹鲜少见面，更多时候是通过书信往来。通过这些书信，他见证着好朋友以侍从之身屡立战功，甚至在战场上被主人亲自册封，成为一名洛丹伦骑士。与老友相比，十多年过去了，侍从玛克斯韦尔依然勤恳侍奉着早已年老力衰的老骑士，只不过以前服侍主人的鞍前马后，如今却服侍老人的吃喝拉撒。

　　圣者，骑士之极纯者也。

　　直到有一天，玛克斯韦尔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索雷恩爵士，我觉得你应该册封我为骑士了。我当得起这份荣耀。”他昂首挺胸来到骑士主人跟前，直抒胸臆。

　　然而换来的却只有一如既往的漠视，“做你该做的事，侍从。”骑士漠不关心，半截身子躺在一张摇摇欲坠的藤椅上，端详着手中那只半满的酒杯。老人举杯喝尽杯中蜜酒，“继续拿酒来，满上！”

　　老骑士突然咳嗽，一口尚未吞咽的酒水从喉咙中吐了出来，沾湿了老人胸前那堆七零八落的长须，同时也沾湿了那被胡须遮盖住的家族纹章。

　　看着他的主人这般潦倒模样，玛克斯韦尔心里十分恼怒，他记得当时自己已经气得一直在发抖。这些年来，他的主人把所有田宅资财通通变卖成金币，却在一场又一场的豪赌中输掉了所有积蓄，如今变得穷困潦倒又年老力衰。酒鬼索雷恩和他的侍酒，不止一次地，玛克斯韦尔听到这些别人嘴里的“雅号”。这么多年过去了，在追寻荣耀的道路上，玛克斯韦尔与他的老友的差距越来越远。最后这位已经迈过三十载平庸岁月的侍从愤然撕掉了自己胸前佩戴的纹章，那是代表着耻辱的徽记。愤怒的侍从将一整罐蜜酒直直地给浇到老骑士的头上去，而那醉醺醺的索雷恩爵士竟然荒唐地张大了嘴巴，一口一口地把酒喝到肠子里。

　　“你并没有背誓，我的老友。”高个子塞丹拍着这位匆匆前来的朋友的肩头，神色凝重地说道，“在索雷恩爵士决定走上那条充满颓废与堕落的不归路时，你和他的誓约就已经自动解除。”此刻的塞丹·达索汉已然跻身高位，镇守在洛丹伦东部的威尔德地区，这里毗邻高等精灵国度，同时与阿曼尼森林巨魔的领地接壤。塞丹为人老成持重，战斗时英勇果敢，这些品质为他处理洛丹伦王国的边境问题提供了莫大帮助。

　　“失去了誓约的对象，我甚至不是一个侍从。”玛克斯韦尔连日赶路，身心早已透支。

　　“你可还有力气跪下？”塞丹问道。

　　“要是你还缺侍从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我吧，我可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侍从呢。”玛克斯韦尔有气无力地说。

　　“那么，玛克斯韦尔·泰罗索斯，请你就此下跪。”塞丹的神情更加严肃了。

　　老友的神情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玛克斯韦尔好像在哪段记忆里头见过这样的神情。他不明所以，但是出于对朋友的信任，最终还是照做了。玛克斯韦尔在提尔之手广场的草坪上跪下他的膝盖，身边没有别人，只有老友塞丹。

　　塞丹突然拔出一直挂在腰间的佩剑，锋利的剑刃指向面前这个下跪的前任侍从。

　　“那么，仪式开始了。”塞丹说道。

　　玛克斯韦尔合上双眼，回味着那充满荣耀的时刻。

　　“大人，我们到了。”稚嫩的侍从唤醒了沉思中的圣骑士。玛克斯韦尔多想继续沉浸在这往昔的思绪中，那时候的洛丹伦还是个强盛的王国，那时候的人们还心存荣誉……

　　当玛克斯韦尔重新睁开眼时，提尔之手巍峨的白色城墙已经近在咫尺。他不得不回到这残酷的现实。往昔不再，如今洛丹伦只剩一片破碎山河。

　　提尔之手，他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