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未泯

低阶骑士杜兰特荣誉和牺牲的关系，明明就这么简单……那些迂腐之人的手中明明握有反败为胜的关键却不知道利用。荣誉感已经腐蚀了整个骑士团，他们墨守成规，刚愎自用，害了整个洛丹伦为之陪葬……我诅咒他们。那些懦夫根本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血色的浪潮终将席卷整个王国，横扫一切污秽……而圣光最终会宽恕我的灵魂。

　　荣誉，所有年轻人都热衷于追求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兴许他们觉得荣誉是件斗篷，披着它能让自己变得光彩夺目。没有人不喜欢光彩的东西，玛克斯韦尔猜想，这大概是许多年轻人想要加入白银之手骑士团的原因――身穿亮丽铠甲载誉而归，年轻美丽的姑娘总是倾慕这样的帅气小伙。

　　玛克斯韦尔不再年轻，与那个追求荣誉的年龄早已擦肩而过，如今自有他更看重的东西――骑士团的荣誉。经历过早期兽人大战的他，曾见过无数渴望荣誉的年轻人在战场上殒命，知道战争即是无情的，也是无私的，不论是军官还是一般士兵，在死亡面前一律平等。慨然赴死对于没有信仰的人来说简直是天荒夜谭，只有保持骑士团的荣光和信仰才能让人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每一次踏上战场，玛克斯韦尔尽可能不去想这些关于生死的问题。他必须保持专注皆因圣光自有安排。数年前，他选择留在洛丹伦。在这里，这位异乡人蒙受圣光的感召，他加入了白银之手骑士团，追随联盟最伟大的圣骑士学习圣光之道……

　　“您必须派人守护‘圣典’，大人。”玛克斯韦尔神情严峻，他期盼着乌瑟尔能说出他心中想要的答复。

　　“‘圣典’已经收藏妥当，我们就在此处建立防线，保护平民。”乌瑟尔的回复让独眼圣骑士倍感失落。

　　“那可是白银之手骑士团的起源，所有正义事业的根基，”玛克斯韦尔不肯放弃，依旧尝试着，“没有它，骑士团将不复存在。”

　　“我们的职责是守护弱小。圣光的力量不在于器物，而在于人心。”乌瑟尔的声音十分坚定，如同磐石一样。

　　它们来了……

　　战场之上，片刻的迟疑便足以让你身首异处。必须行动起来，圣骑士能够感应圣光的力量在他体内流淌，充盈在每一条血管与神经之中，指尖恢复了触觉，手里的战锤变得轻盈起来。玛克斯韦尔熟练地挥动战锤，击中一个扑向自己的尸鬼，接着又击倒另了另一个。片刻以前尚在张牙舞爪的亡灵尸鬼如今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一阵攻势过后，在白银之手的防线前留下了数十个亡灵尸鬼的残躯，愿他们的灵魂重回圣光的怀抱，玛克斯韦尔默默为这些曾经的同胞祈祷。

　　乌瑟尔目光如炬，注视前方。玛克斯韦尔顺着那个方向望去。

　　一群无助的平民看到白银之手的旗帜，犹如在绝望的黑暗中见到希望的明光，纷纷前来寻求圣骑士的庇护，可就在他们身后，数不清的亡灵天灾正穷追不舍。

　　守护无助，不惜性命。作为圣骑士的玛克斯韦尔忠实地践行这份誓言。“快到这边来！”独眼的圣骑士朗声高呼，迎着他们招手同时，追随迈着流星步子向前。

　　然而，眼前的一幕太过突然，玛克斯韦尔只能眼睁睁看着惨剧的发生，“不――”

　　凶残的恶徒混迹于人群中，他们掏出深藏已久的扭曲匕首志在夺走这些人求生的希望。骨质的锋刃触摸到血肉便贪婪地吸吮着这些人的生命。殷红的鲜血如同涌泉一般从无辜者的喉咙中喷溅而出。那些恶徒露出狰狞的笑容，他们驻步不前，任由受害者的鲜血溅射到自己的衣衫上。显然，他们沉溺在自己炮制的杰作之中，将残忍的弑杀视作高贵的艺术。只有少数几个平民躲过了这场血腥的袭击，并不是因为他们跑得更快，仅仅比那些倒下的人更加走运。

　　该死的天灾爪牙。玛克斯韦尔怒不可遏，他痛恨这些利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混迹于平民中的无耻之辈。他们为了讨好掌控死亡的黑暗主人，做尽所有卑劣的恶行，好让自己能在亡灵统治的世界中获得一席之地。

　　“受死吧，背叛圣光的罪人！”玛克斯韦尔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狂怒，大步上前，满腔怒火倾注在战锤之上，只消一击便砸碎了天灾爪牙的胸膛。即使凡人的血肉之躯之给予这些爪牙以便利，但同时也是羸弱的，经受不住熊熊燃烧的正义怒火。

　　其余天灾爪牙并没有上前围攻这位愤怒的圣骑士，显然不是因为他们心怀荣誉。“凡人皆有一死，”他们异口同声说道，“承诺已践，当获晋升。肉身消亡，吾等将以不朽之姿重生……”他们纷纷将匕首送进自己血肉之躯，直抵心脏，苍白的脸上却洋溢着无尽的满足感。粘稠的污血从胸膛流出，散发着阵阵恶臭。这些死亡的信徒就像死去已久，颓然倒下。 他们的尸体迅速腐烂，在松软无力的皮肤上长出了密密麻麻的乳白色脓疱。

　　玛克斯韦尔对这种扭曲的升华感到惊骇，这些亡命之徒杀人如麻，他们甚至把所有生命当成累赘——包括他们的贱命。这种让人恶心的行径如果存留于世上，那就是对圣光的莫大侮辱。

圣骑士扭头转身，却听到从背后传来诡异的声音。仿佛来自无尽深渊，玛克斯韦尔发誓从未听过像这样渗人的声音，像极了濒死动物的嚎叫，充满歇斯底里和癫狂。当他回头看见那恐怖的一幕，恐怕连信仰最为坚定的乌瑟尔也会觉得毛骨悚然。血肉模糊，断臂残肢……经历过最残酷的兽人战争，圣骑士已经习以为常，可眼前这份疯狂和扭曲却超出了凡人的所有认知。

　　那些信奉禁忌神祗的死亡教徒把自己的身体祭祀给死亡。残破的肢体在不断抽搐，那些破碎的身躯竟然纠缠在一起，泛着胆黄色的皮肤开始交融，直至分不清他们的个体。骨头被扭断，被碾碎，发出的声音足以让所有活人胆寒，最后却以超乎常人的姿态重新接合。

玛克斯韦尔圣光在上，不要放弃我。

玛克斯韦尔以为自己经历过兽人战争，见识过战争带来的残酷，更有幸受到圣光的感召，就足以从容应对一切。然而这眼前所见的恐怖正深深地扎根于自己的灵魂深处。恐惧就像伸出了一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腿脚，丝毫由不得自己控制。

　　那些肢体和身躯融合成一头丑恶的怪物，它足足有正常人类的两倍身高，浑身散发着浓烈恶臭。怪物的臂膀由教徒们的肢体组成，细小的人类手掌在怪物手臂的末端依然清晰可见。怪物艰难地咆哮，它的嘴巴被自己的血肉封住了，直至用它的利爪在自身的血肉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一张血盆大口骤然撑开。

　　“坚定你的信仰，兄弟！”

　　一道纯粹的圣光照亮所有人的眼睛，乌瑟尔手持战锤逼退了那头丑恶的怪物。秽邪自当畏惧明光，任它再阴森的角落，圣光总会将其照亮。乌瑟尔总能为身处黑暗的绝望之人带来光明闪耀的希望，他的战锤在主人的加持下闪闪发光，所有邪恶异端都为之颤抖不已，暂时而已。

　　乌瑟尔一把将玛克斯韦尔拉往身后，让怪物只抓了个空。灰白头发的圣骑士随即挥动战锤，一击砸中那头怪物的触手。

　　由肢体和血肉组成的怪物转而攻击其它人，玛克斯韦尔就像中了灰石草的毒素，一动不动地看着它用利爪轻松穿透了一个骑士团兄弟，就像提着一个人偶一样晃动。玛克斯韦尔认得那张稚嫩的面孔，那是最年轻的帕特里克，十分热心的一个好小伙，宣誓加入骑士团才不到一年。

　　好歹他在死前已经丧失知觉，无需承受那持久的痛楚与恐惧。

　　白银之手骑士团组成的防线正被潮水一般的进攻压迫着，即使如此，还是有越来越多士兵加入到这条防线中来，甚至有好几十个民众拿起武器来到前线对抗亡灵天灾。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团结在白银之手的旗帜下就能够击败黑暗。

　　“坚定你的信仰，兄弟！”耳际边再次传来乌瑟尔的呼唤。如同大教堂塔楼上的鸣钟一样的响亮，响彻了整个人的灵魂。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然成为累赘，众多骑士团弟兄正为他舍身犯险。

　　玛克斯韦尔看见那头巨大的亡灵怪物仍然在战场上肆虐，越来越多尸鬼随之加入对骑士团的围攻，危险的情形更是频繁发生。“铁盾”摩尔洛克已经倒在自己的血泊中，忠勇的马库斯·范克尔已经丢了一条胳膊却仍然负隅顽抗，矮人圣骑士洛拉克·蛮锤嘴里念着祷词，正把他的烈酒灌进一个受伤平民的嘴里，而后者的肚子上已经被洞穿成血窟窿。

　　尽管乌瑟尔的英勇战斗鼓舞着骑士团的士气，但他们仍是付出了相当高昂的代价。战局僵持不下，并且逐渐地让骑士团处在下风。仍有这么多平民正蜷缩在银手旗帜后面瑟瑟发抖，他们不知所措，深陷于绝望之中。

　　“这里太危险了，必须让这些平民撤离！”乌瑟尔高声叫唤着。

　　玛克斯韦尔主动请缨，他为自己在战场上的迟疑感到羞愧不已，或许完成这项任务能让他洗刷这份被玷污的荣誉。

　　“把平民带离这里。从这里到大教堂的一路应该安全，大教堂里面有一条密道通往安多哈尔城外，它的入口就在教坛下方。你必须带着他们到安全的地方。”乌瑟尔的眼神看上去就像深海的蓝宝石一样纯净且坚定，就算历经无数个季节交替都无法改变这份决心。

　　“我绝不辜负您的托付，我以圣骑士的名誉向您保证。”玛克斯韦尔把拳头放在自己胸前发誓。

　　“愿圣光保佑你，兄弟。”说完，乌瑟尔便转身向前线杀去，那里需要他的坚守。

　　“所有平民即刻撤离，请跟紧我！”独眼的圣骑士带领着担惊受怕的无辜者从战场撤离。他们匆忙来到大教堂门前，一路上没有遇到亡灵天灾袭击。

　　神圣的大教堂依然雄伟壮丽，经过打磨的白色巨石砌成厚实的墙壁，仿佛宣告着圣光教会的威严。这里是信仰圣光的牧师和骑士团聚集祷告的地方，没有一个地方比这里更让人感觉心安。

　　“大家跟我来，通往城外的密道就在前面。”玛克斯韦尔指着数级台阶上的教坛说道。他来到教坛前，挪动上面的一根剩下半截的白蜡烛。随着教坛下方的白色地砖突然松动，一条逐级往下的通道渐渐呈现。

　　玛克斯韦尔用蜡烛点燃了入口处早已放置在此的火炬，他往前照亮了几步以外的通道。里面的空气很清新，没有被浓烟熏过的味道，确实可以通往外头的安全地带，“大家跟我来。从这里走，很快就可以到达城外。”

　　突然间玛克斯韦尔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犹豫了，回头看着教坛……“圣典”就在附近，他想到了乌瑟尔曾经提过这些。“圣典”对于骑士团来说太重要了，必须将它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他把火炬交给这些人里面的最强壮的一个男人，“你先带着他们出去城外，我随后就来。”

　　那个男人的眼神夹杂着不安与愤怒，“大人，您不应该带着我们出去吗？”他质问道。

　　“要是有坏人，我们怎么办？”一个小女孩问道，她的声音很稚嫩，手里抱着一个被浓烟熏黑的毛娃娃。

　　“前面很安全，放心走吧，我很快追上了你们。”玛克斯韦尔说道，他蹲下身子轻抚女孩的头。小女孩却惊恐地退后，畏缩在拿火炬的男人身后。玛克斯韦尔心里想着必须尽快找到“圣典”，必须保护它，那是骑士团的无价瑰宝。

　　“那就这样吧，圣光会保护我们的。”那个男人忿忿地转过身去，带领着一群手无寸铁的人走进那条幽暗且漫长的密道。

　　玛克斯韦尔在空荡无人的台阶上不懈地寻找着，希望找到那本至关重要的“圣典”。他把战锤放在一旁，伏在地上，感受着每一块地砖的差异。他敲击，按压，试图找到那块与别不同的地砖。

　　“它一定在这里，我见过乌瑟尔大人把它藏起来的动作……”

　　突然，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眼前这块地砖明显比其它的要薄一些。他用力把地砖撬开，一本用黑布包裹着的像书籍一样的的东西果然藏在其间。圣骑士吹拂着上面覆盖的尘土，轻轻打开那块黑布，发现里面是一本用粗皮革装订起来的典籍。书的封面上没有文字，装订的麻线十分粗糙，没有圣骑士想象中那般精细的手工。

　　玛克斯韦尔急切地翻来书页，里面却写满了他不认识的文字和一些奇怪符号，这本书并不是来自洛丹伦。老旧的书页散发着发霉的气味，玛克斯韦尔甚至发现了书中的缺页。这本被誉为骑士团瑰宝的“圣典”竟然是这般模样，玛克斯韦尔心中竟然生出了些许失落。

　　既然乌瑟尔大人视之如宝，那么“圣典”必然有它的价值。玛克斯韦尔将书籍重新包好，紧紧抱在怀中，拿起战锤走进那条通往外头的密道。

　　玛克斯韦尔沿途叫唤着，可那些走在他前头的平民一直没有回应。没了照明的火炬，玛克斯韦尔只能摸黑前行。他希望圣光能让战锤发出一丁点微光，好让自己快速追上去，可同样没有回应……直到他看见通道尽头的光源。

　　圣骑士快步前进，他们必定是已经走出去了，他走出通道，来到空旷无人的荒野……

　　他的心，像石头一样沉入海底。他的信仰，就在此刻如秋末的浮萍那般随风飘散。

　　所有人都死了……

　　那个手持火炬的男人，那个手里抱着玩偶的小女孩，他们所有人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