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落荒

“蠢货，当心左翼！”雷奥普德冲着一名满脸茫然的士兵嚷道。在战场上有时候一句话就能救人性命，但那年轻人注定要阔别这个尚且需要喘气的世界——他被一柄满是锈渍的斧头连头带肩地卸开两截。

雷奥普德该死的贵族兵。

雷奥普德打心里瞧不起这些贵族子弟，他们的父辈忝居高位，又让家族的后辈来到军队里捞取军功，好让自己赢得在军中的影响力。这种人毫无战力可言，到了战场上就是块累赘。在雷奥普德看来，这支队伍仿佛就是九十九块这样的累赘，除了他自己。

身边还喘气的人已经不多了。雷奥普德满脸血污，大口地呼吸，挂在后腰一侧的箭袋早已空空如也，里面的箭矢通通用来放倒妄图靠近自己的亡灵。这个惯用十字弩的射手不得不捡起阵亡同伴的剑刃，与那些散发着浓烈恶臭的亡灵近距离厮杀。他望向远处，一名正在挥舞着双手剑砍杀敌人的骑士，那是这支队伍的指挥官——白银之手的雷诺·莫格莱尼。无数的尸体堆满在骑士脚下，有亡灵的，也有战友的。

“下令撤退吧，大人！”雷奥普德冲着指挥官大声叫嚷。不顾手臂的酸痛，他用力挥动着它们，想让那位指挥官能够注意到自己。一个恶心的亡灵把雷奥普德扑倒，它的嘴巴张开到很大，那是活人无法承受的极限。一股让人窒息的恶臭扑面而来。

雷奥普德好臭，简直比到过七层地狱一趟的乞丐还要臭。

亏得雷奥普德及时把铁剑横在面前，勉强抵住了亡灵的啃咬。参差的獠牙咬住剑身，发出尖锐的响声。

该死的亡灵拖着破败的身躯，却拥有非比寻常的力气，雷奥普德快要撑不住了。命悬一线的他索性把全身力量倾注于双臂，往亡灵的方向狠狠推去，倒是把对方的头给削掉了半截。丑陋的亡灵终于无力瘫倒在雷奥普德身上，扭曲的四肢不住地抽搐。

他推开死透的亡灵，却突然被某样小东西吸引住了。他定睛一看，确认了目标。他不顾身边的战斗，翻开那还剩下半截的头颅，掏出腰间的小刀，看准了一枚金质假牙准备下手。

雷奥普德错不了，这是矮人王国卡兹莫丹的工艺。这倒霉蛋去过群山中的铁炉堡，说不定身上哪一块还藏着些值钱的东西。

小小的金子便是雷奥普德参与战斗的意义——荣誉，那是处身在巍峨高耸的殿堂的贵族大人们关心的东西。在贫民窟里打滚过来的雷奥普德深知人情比水更冷的道理，荣誉这种东西吃不饱，穿不暖，远不如金子来得实际。金子可以让自己吃得饱、睡得暖，能让自己过一些像人的生活。要是还力所能及的话，雷奥普德甚至还乐意行一些小小的善举。

雷奥普德她的头发乌黑亮丽，如同黑鸦翅膀上的羽毛般松软……

尽管雷奥普德对于这种活已经驾轻就熟，但这颗金牙却处在一时半会撬不开的边上。

“该死，我可不想死在这里。”雷奥普德咒骂道。突然间，那颗金牙就在出乎意料的瞬间掉下来，落在湿滑的泥泞之中，他连忙伸手去抓。然而那颗该死的金牙就像被达拉然法师施了法一样，自个儿长了腿——被一个倒霉的士兵踩至泥泞的更深处，雷奥普德赶紧跟上去继续他的挖掘。他推开那名倒霉鬼，结果却把士兵推向了亡灵的面前，白白送了命。但这与他无关。雷奥普德眼里只有金子。这种巨大的落差逼得他几近崩溃，发疯一般在松软的泥地上翻来覆去地寻找，却始终没能找回金牙。然而就在下一刻，他从一片曾经翻过的泥巴中发现了那颗金牙。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他毫不犹豫地正伸手去捡，不料却被一个倒下的士兵绊倒了。

一个亡灵正在撕咬那个可怜的家伙，喉咙里发出浑浊的低吼。那名士兵痛苦哀嚎着，他抓住雷奥普德的脚，渴求对方施于援手。

雷奥普德看了看那枚几乎触手可及的金牙，还差一臂距离。他用力挣扎着，想要爬过去死死抓住，却被死死抓住。看着近在咫尺的金牙，雷奥普德很恼怒，他狠狠地跺脚，想要摆脱那个倒霉鬼。他用尽全力地跺，却还是挣不开。恼怒的雷奥普德低头看去，竟然发现抓住自己的不是那个倒霉鬼，而是一个面目可憎的亡灵。粘稠的脓液从亡灵的嘴里不断流出，皮肤松垮毫无弹性，空洞的眼窝让人看着发麻。

亡灵张开血盆大口正要噬咬他的大腿。雷奥普德拼尽全力蹬腿一踩，竟然把这个怪物的头踩烂了，浓黄色的脑浆和暗淡的血液沾满他的靴子。

雷奥普德真恶心……

越来越多亡灵加入这场杀戮的盛宴，它们饥肠辘辘，渴望尝到人类的血肉。尽管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然而洛丹伦士兵的负隅顽抗在亡灵天灾的凶残利爪面前犹如干枯的羊皮纸一般被轻易撕碎。

雷奥普德回头寻找，却发现金牙已经被淹没在泥土中，不见了踪影。来不及寻找了好几个还没尝过血肉滋味的亡灵已经盯上了自己，正蹒跚而来。雷奥普德从污秽的泥泞中爬起来，他看见雷诺·莫格莱尼已经力竭筋疲，仗着长剑才勉强站着。他决定放手一搏，跨过地上无数尸体，来到指挥官面前，“大人，我们必须撤退了！”

“士兵，给我坚守阵地！相信圣光，光荣地去战斗！”雷诺·莫格莱尼喘着大气，依然不屈不饶地抗争着。圣骑士的荣誉不允许发生临阵脱逃，即便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

“我尊贵的圣骑士大人，这里发生的不是光荣的战斗，而是单方面的屠杀，你我都无力扭住这注定败亡的结局。”雷奥普德急切地想要逃跑。单单自己逃，那就是个逃兵，如果是指挥官下令撤退的话……

“圣光在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因为我把他们带到这里……”圣骑士泣不成声，看着远处陆陆续续地又重新活了过来的尸体。

“他们已经没救了，要是我们再不跑，迟早也得沦落到那个下场。”雷奥普德指着那些已经沦为亡灵的阵亡士兵。战场上几乎已无活物，成片的亡灵正朝着最后两个活人走来。

“太多……绝望，死亡，它们要来吞噬我们了。”雷诺神情恍惚，自言自语。

不能再纠缠下去了，雷奥普德狠狠地敲击圣骑士的后脑勺。随着一声闷响，雷诺·莫格莱尼昏了过去。

必须逃，雷奥普德拖着昏迷的圣骑士逃离这片死亡之地。很久以前，雷奥普德就意识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死人是不会花钱的。”今天他虽然落荒而逃，但结果却不赖，一名圣骑士的赎金好歹要比一颗金牙要贵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