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已完结）

他爱的墨绿色

<1>

今日的天气实在不算得好。

天空弥漫着一种厚重的墨色，沉郁得像要滴出来几滴墨汁。

一眼望去，是一片灰雾蒙蒙，让人看不到远处的景象，心中竟也落下一片迷茫。

没有光亮照入这个房间，墨绿色的窗帘遮住了从窗外落下，那本就暗淡的光。窗户开着，整个房间里，只有窗户被风摇的吱呀作响的声音，在扩散。空气仿佛凝滞了般，失去了生气。

叶苏蜷缩在床上，墨绿色的被子只露出了一双洁白如玉的脚。

<2>

叶苏的脑中恍惚间，又闪过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

那是他们大学在一个小山村去支教的时候了。

她和顾郕去家访，回来的时候，她却不小心崴了脚。

顾郕背着她，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那时候的风都是温柔的。

她趴在他的肩头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了句谢谢。四周是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顾郕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却又用平稳的嗓音回了个嗯字。

叶苏带着笑意，望向了远方……

之后，叶苏的日记里便出现了顾郕这个名字。

邹医生说，要去寻找生活中可以让自己开心的事。叶苏觉得如果有个自己喜欢的人，应该会是一件开心的事。脑中第一个闪过的人，是他。

所以后来，她努力向他靠近。

她一直觉得自己这样一厢情愿挺好，他最好也不要回应。所以尽管有那些……顾郕似乎也喜欢自己的苗头，她也就下意识忽视。

<3>

有时候的她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是有时候却觉得生活好累，对别人充满了敌意。叶苏没有朋友，对她来说是不能有朋友。因为好像总是容易伤害到别人。

后面她对顾郕的接近，出乎意料的容易，连带着确定关系，也是这样。

令阿苏没想到的是，和顾郕在一起，她并无抗拒，于是也就顺其自然了。

在一起以后，阿苏喜欢窝在他的怀里，他的怀抱温暖又有安全感。两个人依偎在沙发上，就静静的看看电影，时光平和得令人变得慵懒。

只是突然有一天，叶苏好像又犯病了。她一边哭着一边吼，就像一个疯子。是因为顾郕没有接电话，她在第一个未接后，又打了无数个。就这样一直打，终于通了。

顾郕连忙解释起来，下午顾夫人出了车祸，他赶过去，却把手机忘在了办公室。

“你终于接电话了”叶苏哑着嗓子说到。顾郕心一紧，连忙往回赶。

屋子很暗，顾郕将灯打开，她正坐在一片混乱中，发丝凌乱，泪眼朦胧。他越过破碎的餐具，终于走到了她的身边。

她才像回过神来，缓缓抬起头，眼中暗淡无光。顾郕觉得好像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正在溜走，他却无能为力，抓不住了。

他将叶苏搂在怀里，手一下一下的拍着她。自己的心却像被拽紧了似的。

“你看，这才是真正的我啊。顾郕，不要喜欢我了，我不喜欢你呀”叶苏颤抖着声音。

“叶苏，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什么都知道。我爱你，我会永远陪着你。”

他喜欢在阳光灿烂的午后吻她，他的吻温暖却又带着一种霸道。叶苏总是被他吻的眼眶红红，心跳加速。但是，爱这个字，太深重了。

阿苏觉得快要溺死在这样的舒适里，可是自己怎么配得上，总有一天她会失去的，一切是好的如此的不真实。

<3>

叶苏毕业后，顾郕带阿苏去见了他的母亲。

阿苏很紧张，她想，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希望能够得到这个人家人的祝福。但这紧张，好像却又不止来源于此。

顾郕察觉了，默默地更加紧的握住了她的手，好像是在抚慰她的不安。

“妈，这是我的女朋友，是我要一起度过一辈子的人”

叶苏没想过他会这样说，大抵是性格如此，他一向都是没甚言语，情话更是少之又少。脸不自觉红了。那几分无措也因这句话而消散了，因为紧张而干涩的喉咙，似乎，也不那么难受了。

“阿姨好，我是叶苏，顾郕的女朋友”

阿苏向顾夫人望去，顾夫人出乎意料的年轻，有种从容却又不能令人无法忽视的感受，是沉淀经年才有的上位圈的气场。

顾夫人静静的看着顾郕，眼中一片冷静淡漠，没有什么情绪。似乎对他口中所说的事没什么反应。随意的往阿苏那扫了一眼，便又移开。

“嗯，晚上有个宴会，八点钟的时候我会让李特助来你公寓接你”

“我知道了，先走了”

顾夫人没有再回答，顾郕也没有想要她回答的样子，牵着阿苏的手走了出去。

阿苏有些不安，顾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嗯字，到底同没同意啊……难道成功人士都喜欢这样说话，高深莫测的，让人去猜？……

“不用担心，不用想多，嗯？”

顾郕声音把阿苏从自己的世界中拉了出来。

“好”，阿苏朝他笑了笑。低下头，心中却又思绪万千。最近……好像好多了，就连邹医生也都这样说。

可阿苏就是觉得不真切，让她心中升起了一种逃避的念头。

他们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前进，在昏黄的路灯下携手，一时却又静默无言。

后来……后来顾郕就从叶苏的生命中消失了，却又好像……无处不在。

<4>

“我快死了，叶苏，不要再来找我了。你要学会接受，阿苏，你的人生还那么长。而我，却一眼就望到了尽头。”

顾郕喘了口气，又平复了下呼吸，再次开口。

“阿苏，我一直都知道。”叶苏看着他，她的眼中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气，让人看不真切。

“你……不爱我”顾郕嗓音干涩，面无表情说着，可是嘴唇却有些颤抖。被子下的那双手紧紧握成拳，也就不会……被人发现。

“我知道，对你来说，爱人……很难。所以以后，去找一个十分爱你的人。爱到……连你的爱不能给他，他都能安然接受。你不用愧疚于我，更要以后想都不要想起我，这样才好。对不起，不能陪你走了，要好好的对自己。我顾郕……你就只当作是烧完剩下的灰烬，一扬也就散了。之前，是我没想明白。以后，就把我忘了吧……”

叶苏看着这个男人，病魔似乎没太折磨他，他也似乎只是仅仅比以前清减苍白了些。可医生说，他的时间，也就这几个月了，连半年都不到。

叶苏恍惚了，过去的时光，一幕幕的又在眼前浮现。他给的温暖和安全感，是叶苏从未在其他人身上感受到。叶苏想要逃离，却又无法逃离。

“顾郕，我很难受，我不知道，我……”他是那么一个聪明骄傲的人，可是他还是……陪自己“演”了这么久。

叶苏，快要分不清了。那句我爱你，就像是卡在了喉咙，说不出来。她总是这样，喜欢逃避，或许是病理的原因，又或许是其他。

“我会再来看你的……”说着说着，叶苏慌忙起身，在顾郕的眼里消失不见。

落荒而逃，这是此刻在顾郕脑中唯一浮现的词语。

他坐在黄昏中，暮气成成。如潮水般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意识模糊中他想到，从未拥有，又何谈失去……呵，人的本性，可不就是喜欢犯贱？

顾郕，你都这样把一切摊开，她还是没能承认，她爱你。你在赌，她若是能坚持下去，不爱你，也就能……好好的活下去。

其实你说那么多，也只是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多看看她。你利用她的弱点，满足自己的愿望。明明知道让她忘了你，才是对她最好的，真是卑劣至极。

<5>

忽然之间，屋外下起了雨，拍在玻璃窗上，啪嗒啪嗒作响。

叶苏从梦中醒来，过去种种，只觉得恍如隔世。

坐在象牙白的餐桌前，手执着勺子在碗里，漫无目的地搅拌着。

拉开了窗帘，没想，屋外的乌云密布，阴雨连绵，竟消失得干干净净。几缕细碎的阳光，安静的印在餐桌上，温暖洁净。桌上的餐具，折射出光亮。

餐桌上那份餐具，叶苏一摆就是三年。

耳边突然响起了顾郕的声音，那个慌乱无措的下午，突然从记忆的深处跑了出来，肆无忌惮。

叶苏如同往常一样，吃过午饭，就来病房陪顾郕。他不说话，叶苏也沉默着。他闭着眼休息，叶苏安静的看着书。

<6>

意外发生的很突然，他抑制不住的剧烈地咳嗽起来，像那种老旧破碎的风箱发出的挣扎的声音。叶苏吓得丢了书，慌忙的按着病床旁的呼叫键。

叶苏被护士请出病房的时候，她扭头看了一眼，顾郕枕头边的那抹鲜红，让她感到心惊。

劈天盖地的恐惧将她包围，叶苏无措的坐在椅子上，手脚僵硬得动不了。脸颊变得冰凉的时候，她颤抖地低下头。

好一会，有个人停在在她的面前，是顾夫人。

她声音嘶哑的对她说:“顾郕想要见你，进去吧”

叶苏甚至没来得及看顾夫人一眼，便跑进了病房。

她握着顾郕的手，专注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叶苏呜咽着，不想露出自己这么脆弱的模样，却依旧泪如雨下。

“阿苏，很抱歉，我以后不能够陪你了，一个人也要好好的……勇敢一点，不要因为怕失去，就不敢去爱。尝试着，去爱一个人。你会幸福的，一定会幸福的。”顾郕突然又制止不了的咳了起来，脸色惨白。

医生护士又拥了进来，耳边是机器滴滴答答，人声交谈的声音，嘈杂的令人心慌。

叶苏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她的身体里溜走，痛苦不已。她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失去了珍宝一般，无能为力，只剩下哭泣。

“不要，顾郕不要，你不能这样。我不要你死。顾郕，不要。”叶苏无助摇着头，紧紧的抓住他的手。

顾郕突然望向她，他的眼中闪过许多东西，叶苏茫然无措。

她看着他费力地颤抖着动了动嘴，他在说:“阿苏，别哭。”

我会心疼。

顾郕却又想起自己的状况，便将后面将那句话，隐于唇齿间。

阿苏，别哭，我会心疼。他在死亡的边缘游走，却任然放不下她，这个自己心心念念爱了这么久的女孩。

细碎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叶苏目光里，是他渐渐地合上了的眼眸，和那刺耳的“嘀——”

整个病房被一种哀伤笼罩着，每个人都垂下了眼角，展示着他们的怜悯。

他的脸庞失去了颜色，温暖的阳光，更衬的他毫无生机。他像一幅静止的油画，时间好像都停在了这一刻，唇边残留的血迹，分外刺眼。

<7>

顾郕走后，他人眼中，叶苏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淡安然的模样。顾郕就像是个过客，走了，也就走了，没留下什么痕迹。

她在外人面前装作安然无事，独处时，却又每每想到他。面对邹医生欲言又止的表情，叶苏总是狼狈不堪地装作一片风轻云淡。

叶苏好像很少发病了，她好像好了。她不会再像个疯子一样。她总是平静的，不带情绪的。

三年了，整整三年。看电影的时候，会想起他。躺在沙发上的时候，也会想起他。

窗帘是他挑选的墨绿色，叶苏将窗帘拉开。天气很好，阳光也很温暖。

洗完餐盘，打理好一切。叶苏拿着日记本坐到了餐桌前，这个地方刚好有一大片阳光。她开始自己笔下，今日的絮絮叨叨。她从不在笔下，书写关于他的字眼。

今天，叶苏的日记，写了很久很久，抬笔落下间，有一种往常没有认真，像在交代着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

她在结尾的时候写下一句话。

顾郕，我爱你。

阿苏爱顾郕，顾郕也爱阿苏。

她如释重负的笑了。这个问题她终于清楚了。

刀柄冰凉的触感，使她打了个冷颤。她静静的将脸贴在桌面，湿濡的液体，有一种铁锈的味道。痛苦揉皱了她惨白的眉眼，可她颤抖的嘴唇却微微上扬，她看起来，很幸福。

“顾郕，我好疼.”

我来了，你再抱抱我，好不好？

原来，叶苏的病早就好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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