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症. 【四】

6.丢失

时过境迁，转眼间霍雨浩已经成年，褪去了十几岁时的幼稚，身边也有了许多的朋友。

只是有的时候，大家谈起自己的青春时，她会选择沉默。

有人问起时，霍雨浩才会不好意思地说：“以前生过一场大病，痊愈后，就忘记以前的事了，只记得手术后守在身边的父母。”

朋友们都替她惋惜，毕竟青春是一个人生命中最为精彩丰富的时期了。

霍雨浩倒觉得没那么可惜，她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的青春很单调，从来好像都只有一个人出现过，那时候连父母都不曾照顾过她的生活。

等到高中毕业后，他们才意识到了女儿病情的严重，放下了所有的工作，一家人搬到了一个很小很宁静的小城，过过清静的生活，倒也不错。

不过在这之前，霍雨浩似乎经历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每到下雨的时候，她总会很难过，难过到想把心撕裂一般。

幻觉中，她看到有一个少女在暴雨磅礴中不顾一切地追赶着什么，寻找着什么，她想知道结局，可女孩重重地摔倒在地之后，就什么都不见了。

犹如在心里打了个洞。

她丢失了那个占据了她整个青春的人。

而在她最重要的时间中出现的他，似乎也已经被淹没在了记忆的漩涡中，再也回不来了。

她应该难过的。

霍雨浩想。

她甚至连自己得的什么病都完全遗忘了，父母也不曾向她提起过，像是不想她再回忆起来。

霍雨浩偶尔也会做个奇怪的梦，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脸上全都是水，但慢慢地，这种情况越来越少出现。

总是梦里出现的，那个人的影子，也随之淡化。

“霍雨浩，你真的会忘了我吗？”

“你怎么总是问啊，我说了不会！不会不会不会！”

“可是万一呢？”

“万一……如果真的会这样，如果我真的忘记你了，我也一定会想起来的……唐舞麟，你相信我，我真的、真的会想起你啊！”

可梦里的我迷了路，看不见我的男孩一人独自流泪。

7.

唐舞麟昨天回国，姐姐去接他的时候，只一眼就知道他又瘦了。

唐舞桐接过他的行礼，试探着地问道：“舞麟，这几年还好吗？”

唐舞麟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姐，我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的，我真的没事。”

的确没事，但唐舞麟的笑容有了一丝落寞。

只是有的时候……难得闲了下来，坐在窗户边听雨，脑海里就会被“霍雨浩”三个字满满占据，怎么也甩不开。

想她那时候在哪里，有没有开心，有没有迷路，会不会在一个人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想起那个陪伴她了十几年的男孩，会不会反复地做着以前的梦……

他被这种无可奈何的痛苦折磨得几近疯狂——他只是想让霍雨浩亲口告诉他。

一想到她真的忘了他，一想到霍雨浩再也找不到唐舞麟了，他自己也难过得要死掉了。

雨浩啊，我答应你的，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你呢，你还记得我吗？

“真快啊。”唐舞桐忽然拍了拍唐舞麟的肩膀，笑容多多少少也有些替他感到惋惜。

“一转眼你已经成年了，感觉雨浩来我们家的事情就发生在昨天一样。那时候，如果不是在国外的妈妈生了病，你不得不出国照顾她，一切就都不会这样了吧。”

可为人在世，哪有那么多如果不呢？

“妈妈身体不好，多半是为我操心的。”唐舞麟低着头慢慢的说，人群吵吵嚷嚷的，他的声音似乎也被淹没了。

“舞麟，人要学会往前看。你真的觉得雨浩还会想起你吗？她的病……”唐舞桐苦笑着说，“已经过去五年了，连我都快忘了她的长相了，她……不可能再会有有关于你的任何记忆了。”

她的话语像刃，粉碎了唐舞麟脆弱不堪的侥幸梦境。

他身子一顿，继续往前走着。

唐舞麟自言自语地喃喃，“原来已经过了五年了啊，我还以为过去了一个世纪……”

那个白眼狼，肯定也把他给忘了吧。他走得那样急，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

于霍雨浩来说，就像是自己的世界里突然消失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唐舞麟无法想象，没有了他，她这几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少了个什么都帮她料理好的唐舞麟，霍雨浩还是像以前那般，笨拙地给自己写下纸条贴在墙上，或是在某个放学回家的时候，走到一半突然忘记了回家的路……

他不敢想下去。

“她搬走了，很突然，不知道去哪里了。”唐舞桐沉默了好久，才决定说出来，“舞麟，不出意外……你们恐怕再也不能见到了。”

唐舞麟闭上了眼。

“学会看清现实吧，舞麟，没有人能永远留在你身边，即使雨浩还有可能想起，她也找不到你了。”

其实他早在几年前就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

也不会有人知道，在唐舞麟离开的第一个晚上，他彻彻底底地失了眠，在失去霍雨浩消息的那个晚上，向来滴酒不沾的他给自己灌了多少烈酒。

偏偏那天晚上，暴雨也下得如那一年一样。只是，少了那个撑着伞满世界找他的人。

然后他生病了，发烧了，也没有人会笨拙地在一边讲梦里的故事，只为了哄他开心。

偶尔病痛的母亲会叫他的名字，问他：“麟麟，实在撑不住就去找她吧，如果有奇迹发生呢？”

他努力笑着摇摇头，怕到时候迎接他的是当头而落的绝望。

“如果时间能重来就好了。”哪怕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实现，唐舞麟还是抱有着那份幻想。

只不过是关于霍雨浩一个人的幻想。

真的能重来的话，在那个知了叫个不停的炎热的下午，他不该多此一举地叫她坐下，也不该在日落夕阳的下午心软对她说那一席话，不该一遍又一遍像个执迷不悟的傻子一样问她唐舞麟是谁。

如果真的能重开，如果故事是这样的一个剧本，现在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与心痛了？

但是他也知道，他不会。

他不忍心，不忍心看着霍雨浩一个人在漫漫黑夜下跌跌撞撞地走下去。

她真的没良心，可是不管过了多少次，她总能断断续续地想起他。遗忘和记忆，霍雨浩在这两边来来回回了这么多次，久到唐舞麟已经习惯了她的神经质。

两个人的记忆只剩他一个人保存着，因为这次，霍雨浩真的，真的 再也不会想起唐舞麟是谁了。

“霍雨浩，我是谁？”

“唐舞麟，你叫唐舞麟。”

“咦，要下雨了啊。”唐舞桐看着越发越阴沉的天气，加快了脚步，“得快点了，不然淋了雨着凉可就不好了。”

她说着，细细的雨丝就已经飘了下来。

或许，他真的该放下了。

“嗯。”唐舞麟转过身跟上。

下一秒，一辆辆的汽车疾速地驶过，渐起的水花和朦胧的雨丝一齐挡住了他的视线，所以他看不到大街对面，有人撑着伞，无意间转过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自己。

身边的人拉着她往后面拖，不满地数落道：“再晚点就回不去了，真不知道为什么你非要这里来，离家好远了，赶紧回去吧。”

“太远的城市对你来说不安全，下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你来了。”

女孩呆呆地，任由同伴将自己拉开，可她的目光仿佛越过了喧嚣人群，越过了朦胧大雾，直止那个男人被模糊在雨帘中的背影。

心里有什么被打开了似的，但是她却被越拉越远。

霍雨浩挣扎着，最后一次转过了头。

此时，大雨倾盆，滂沱雨声撞击着她的耳膜，是有人的心在哭号，隐隐约约传来了碎裂的声音。

茫茫雨幕中，那个人越走越远，直至消失。

不会再回头了。

霍雨浩呆愣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久违的光。

她张了张嘴，喃喃。

8.

“……唐舞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