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被爱：惧光的光之子

「被你所爱，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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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霍雨浩视角］

它做了个梦。

虽然知道人的大脑在死亡后可能有机会苏醒，但令它更惊讶的是——自己居然还是人类。

好在数据还存留在大脑之中，即使经过长年累月时光的摧残，它的记忆像被白蚁啃食得残缺不堪似的，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碎片，不过还好，这记忆还有被修复的可能性。

许是意识到了这不过最是偶然的一次大脑苏醒不久将会重新死亡，它想尽快修复自己的记忆，毕竟它也快忘了自己是谁了。对于自己“生前”的记忆，它还是感兴趣的。

触觉在渐渐恢复，慢慢的，它似乎感觉到了来自自己掌心的温暖——有什么东西，在紧紧握着自己的手，那太阳般的温暖正由此而来。

大脑内多巴胺莫名兴奋起来，幸福的感觉是它苏醒后第一次产生。

随着记忆系统的恢复，它首先看到的是在大型培养皿中的自己。

紧闭着双眸如同木偶一般被这些身穿白衣的人类操控，改造……直至完全脱离了人类的范畴，变成了所谓“超越人类体质”的怪物。

也是兵器。

黑暗，冰冷与孤独刺骨地袭来，它从自己几乎毫无情绪波动的大脑中感受到了一丝恨意，跨越亘古却依旧顽固地不能消除的恨。

以及一种恐惧。

就像是冰的芒刺从心里长了出来，疼得它无法呼吸。

啊，它忘了……它那时是没有心的。

兵器不需要有心。

它那时只知道，自己是作为若干年后战争的武器而存在的。

可是它知道，在更早更早之前，他分明是光。

他在还没有变成它之前，一直是光明的。他是光的宠儿，有很好的人生，有很好的朋友与伙伴，他是光啊，他如此神圣，他活到最后成了光的神明，被所有人视作信仰，是被所有人追逐着的光。如果想的话他甚至可以长存世间，他还有想要去爱的人……

可不知故事是哪里出错了，他堕落成了肮脏人心角斗中不值一提的牺牲品，成为了人们“赌场”中也许还称得上是有几分重量的筹码。故事的后来，他从他变成了它……

可我是光啊……

记忆里它无数次哭喊着，嘶吼着告诉自己。

明明我也该如现在这手心中的温暖一般，该给人带来希望的，而不是灾难！

可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光明被坚冰所封锁，永远寂灭在黑暗之中。

它被埋藏进了深不见底的绝望。

绝望。

……如果说它所珍视的一切，包括自己皆被堕落到深渊之中才叫绝望，那么后来被控制在暗无天日的牢笼内，倒不如说那是“死亡”。

而遇见唐舞麟，则更像是被冰冻麻木后重见的第一丝曙光。

它回忆到这里，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一个陌生却熟悉的面庞，与手掌间传来的温暖重叠了，像亘古的记忆沉沉袭来，像万籁俱寂后所被惊艳的光芒，穿越深长久远所到达心底的沉重一击。

光明给予失光者的重重一击。

它好嫉妒他，又很羡慕他。在任性地打开了囚禁它的牢笼后，还可以不受惩罚地以看管者的身份管着它。

桀骜，不羁，任性，如阳之曜一般还拥有着让人依赖的温柔，它在他身上看到了与众不同的光辉。

自己失去了好久的光辉，以及可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利。这样的人，怎么会有阴暗面呢？

可是它想多了，他们之间的每一个人，都是活在黑暗之中无法见光的人啊。

“他们觉得我是疯子，”唐舞麟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小家伙，你以为我每天都生活得很快乐，可事实上是，那些对我友好微笑的人啊，每一个都想要了我的命。”

“每一天都有人想要我的命。”

“我被所有人唾弃，厌烦，连舞桐也觉得我有的时候不是个正常人。”

“哈哈，小家伙，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太阳呢？”

为什么呢……

它眼中倒映的唐舞麟温柔而又自嘲地笑着，让人心疼，事实上它真的很心疼，跟莫名地心疼起他来。

“错了，”它听见自己说，“唐舞麟，他们才不是正常人，他们连光都没有见过，他们才是疯子，疯子才说正常人是疯子！”

“唐舞麟，你是太阳啊。”它冰冷的语调此时此刻带上了一点激动的情绪。唐舞麟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是疯子呢……

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无与伦比的光，看到了它所失去的一切，看到了它期待的余生和未来。

可兵器能有什么余生和未来？

它终有一天，是要为将成为首领的他而死的。

记忆看到这里，它失去功能的泪腺仿佛要爆炸了似的。

“雨浩，你这个傻瓜，那这样的话，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怪物呢？你凭什么说自己是兵器？！连我这样的人都可以是太阳，你为什么不能是光明？”唐舞麟突然站起来抓住它的肩膀，嘶声力竭地说道。

“雨浩，你是个人啊，你怎么会是怪物呢……”

你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为什么不想承认自己是人类呢？

它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也许并不是，它只是不愿意把自己和那些改造自己的丑恶人类划分到同一区域。

它还是那个孤高自傲自欺欺人的他。

可是人类里面还有唐舞麟这么好这么好的人呢，可以的话，它是愿意与他共度余生的。

霍雨浩在他身上，窥见了从没见过的世间一角。

被爱是种什么感觉呢……

他想，的确是这种被救赎的感觉了。

他本不需要光明，单单是唐舞麟就让他感觉很开心了，哪怕身在黑暗也不在乎了。

神明会抛弃他，可唐舞麟不会，这个傻瓜说过他们永远不会分离的。

可似乎还遗漏了什么。

为什么唐舞麟的右眼会在有一天变得失去了光彩，为什么他会如此让自己感到熟悉，为什么没有心的“它”，会爱上这么一个傻瓜呢？

……

“大人，大人，手下留情呀！”

“小白，我刚才只是想拍拍他，我哪里知道原来人类这么不禁打啊……”

“唉，大人——人类与我们不一样的，人类怎么会永远记住所拥有的东西呢。那位公子啊，想必是前世飞来横祸死于非命，今生孟婆婆为他送行，去了另一个世界啦。”

“与我们不一样么……”可是啊，他分明看到了唐舞麟的眼里有着他不曾认识的光芒，以及深埋在瞳孔最深处的那片金色花骨朵。

“大人如此内疚，可是想给那位公子一份补偿？”他的随身童子小心翼翼地瞅着自己大人，大眼睛里满是不解。

“小白，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也从未爱过人，如果有这么个第一次的话，放在他身上似乎也不是不行。”

“我分明看到了啊，那位公子与众不同。”

奈何桥上的这一幕，着实精彩。

唐舞麟准备跨过今生的那一刻，与霍雨浩对视的那一眼，便是梦的开始。

他那时轻叹着说过一句话：“过于美好的事物是不会存在于世上太久的。”

“我不过是一名小神，过于美好这个词汇，不适合我。”霍雨浩摇摇头，回驳道。

唐舞麟扬起洒脱的笑容，笑道：“大人，何必谦虚？我的眼睛啊，还从未瞅错过人。”

“包括你。”

所以说啊，他的眼睛从未看错过任何事物，可无法看到自己。

……

金色的蔷薇花瓣滴着清晨露水，等他回来的霍雨浩最后看到的是倒地不起的唐舞麟。

嘘，我困了，要做个梦，梦里，一定会有你的。

他说。

被阳光灼得满是伤痕的霍雨浩看着眼前的人，表情还是呆呆地，眼泪完全控制不住地流淌了下来。

因为这光明，也因为这眼前人。

去他的惧光症吧，霍雨浩何时怕过这会把自己吞噬的光明？他怕的，不过是唐舞麟有一天会离开……

“过于美好的事物总是无法存在太久的……”记忆中，有人摇着头轻叹。

“可是啊，何其有幸……”

被阳光摧残的霍雨浩无法站起来了，满身鲜血，却艰难的一点一点向唐舞麟靠近。

那蔷薇的茎叶似是感应到了霍雨浩的存在，慢慢的向前将他缠绕住。

每一份用力都是痛苦，在阳光下，他显得那么脆弱。

那白皙却满是伤痕的手慢慢的向前，最终还是握住了唐舞麟的手。

荆棘扎的他身体千疮百孔，沾上了金色的花儿，紧紧地融合了进去。

霍雨浩的泪已经流干了，那蔷薇也不知不觉的遍布了整个院子，枝叶生长中将那扇窄门合拢，关闭。

光进不来了。

这片阴翳，是他为他留下的，最后的容身之所。

所以啊……

“何…其有幸……，今生…被你所爱……”

记忆里的霍雨浩笑得那么灿烂，这还是他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紧紧握着唐舞麟的手，他再也不会迷路了。

现在，他要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要与梦里的少年再一相会。

……

记忆到了这里开始分崩瓦解，如今躺在金蔷薇之中的霍雨浩也笑着打断了大脑机能的运行，脑细胞开始大量大量地死亡，可手指间比光更让他依恋的温暖如此清晰。

“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梦中的少年合了眼，他和他的光啊，再也不会分开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