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温柔暮色【七】

得知唐舞麟留下来吃饭，霍雨浩还是挺开心的，许久不见的戴洛黎听说他脚受伤了，也特地来看看，只是看到唐舞麟的时候，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霍雨浩一向不经常交朋友，这点他是深信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会能忍受霍雨浩时不时的阴阳怪气。

出于对霍雨浩的关心，他留了唐舞麟下来。但渐渐的，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你喜欢我哥？”

戴洛黎抛给他一瓶罐装可乐，挑着眉问道。

唐舞麟接住后，站在后院，沉默不语。

但有的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戴洛黎像是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耸耸肩，道：“不愿回答的话就算了，问问而已。”

“是。”

“嗯？”

他刚想转身去叫霍雨浩吃饭，就听见了唐舞麟的回答，继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唐舞麟抿了抿唇，目光越过戴洛黎，直直的落在厨房帮忙的霍雨浩身上，“我喜欢他，不是单单的心血来潮的喜欢，是想要了解他的，想要守候他的，那种很认真的喜欢。”

因为吐露着心中一直不敢说出的话，他有些紧张，但却有一种很畅快的感觉。

戴洛黎久久未语，他皱眉看着唐舞麟，道：“你喜欢他，你了解他么？你又知道些什么呢？”

“你知道他为什么身体弱吗？”

“你知道他成绩优异，却为什么会选择成为美术生吗？”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有社恐吗？”

“唐舞麟，雨浩和你不一样，你一直活在阳光之下，所以你不知道身处黑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是雨浩不一样，他和你一点儿也不一样。”

“因为不想让他再一次受到伤害，我不放心把他交给你，他经历过什么，自己也从来不会说。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开心的时候笑着，难过的时候也是笑着，就这样子到现在，他已经忘了该怎么去哭了。”

唐舞麟愕然地看着戴洛黎，但很快，他又缓和了下来，毕竟，霍雨浩一开始的孤僻他也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想问，就是他知道，霍雨浩是不会回答的。

明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只要有树洞就会一口气把烦心事全倒出来，如果霍雨浩不嫌弃，他唐舞麟也愿意做那个树洞。

可是霍雨浩不愿意。

庭院只剩下唐舞麟一个人站在原地，他只听见戴洛黎临走时对他说，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啊，表面上很成熟什么也不能影响到，但其实就是个小孩子，生气了也要哄，难过了也需要安慰，不是脾气好就真的什么也不在乎……这人其实特能装。”

“你要是抱着玩玩的心态……那你还是算了吧。”

玩玩的心态……好像被误会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唐舞麟一向直来直去的心思里多了一点复杂的情绪，酸涩的，微苦。但取之而来的是坚定，他一直是一个执着的人，如果说霍雨浩身上有很多难言之隐，那么他也愿意陪他渡过。

……

“……之前？”

奶茶店，南秋秋咬着吸管，双腿在椅子上晃荡着，若有所思地思考着，她对面坐着的唐舞麟聚精会神地看着她，她有些窘迫，emmm了一会，才缓缓道，

“我记得他以前有过很严重的社恐，几乎看到是个人都要避着走，连对我也是这样的，好在现在好多了。”

“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叫戴华斌吧，以前经常欺负他来着……但是这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啦，你问问其他人吧，关于以前的事儿，没准雨浩也忘的差不多了呢？”南秋秋摊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还有谁知道么？”唐舞麟一副不死心的样子，忙追问道。

“这个嘛，你去问问穆老爷爷？雨浩之前除了他妈妈就和穆爷爷最亲了，应该知道一些吧？”

“哦，谢了。”唐舞麟答完，起身迈腿就要走。

“诶，你等等！”南秋秋追了上去，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俏脸微红，嗫嚅道：“那个，情书的事儿……”

还提？

唐舞麟脸一僵，想了想，道：“我哪知道，又不是给我的。你怎么不自己去问？”

“什么嘛！好歹你当时在场啊，就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吗？！”南秋秋有些急了，扁着嘴有些不满地说道。

唐舞麟没说话，自顾自地走远了。

南秋秋跺了跺脚，气鼓鼓地离开了奶茶店。

……

“你好，请问穆老在吗？”

“穆老？哪位穆老？”

“就是那位穆恩吧，我听说他老人家以前住在这……”

“哦哦，穆恩啊，找他有什么事吗？”

“想问他一些关于我朋友的事，不知道他老人家在不在，不方便的话……”

“朋友？哈哈，是雨浩那个小家伙吧，那时候除了他妈妈，最粘的人就是他了。”

“是的！请问他老人家还在吗？”

“唉，他啊……”

已经不在了。

当时啊……只记得每天至少要来好几次的小家伙，死死地抱着他的墓碑不肯松手，谁也拉不住。当时下雨，他哭到直至干呕。送老人家走的时候，他还追出去了好些远，雨天路滑，摔在地上磕破了膝盖还在追。

从此，便也没有人见到他哭过了。

从屋子里慢慢走出，唐舞麟心情有些压抑，他不知道原来霍雨浩有过这样的经历，穆老爷爷，对他来说是亲人一般的存在吧，那么面对最疼爱自己的亲人离去，又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在打听他的消息？”

戴洛黎渡步而来，有些好笑地问道。

唐舞麟瞥了他一眼，说：“怎么哪都有你？”

“想多了，我可不是来找你的，来这里看看。”戴洛黎望了望不远处的大树下的一架木质躺椅，已经泛了灰，与阳光微风配合在一起，散发着一种温柔的气息。

他轻轻把白玫瑰放上，静静的看着它一会儿后，才转身想要离去，可看到唐舞麟还在那。

“你怎么还杵在这？”

“想让我告诉你么，”唐舞麟不说话，戴洛黎也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无奈的说：“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你听听就好，也不要太当真。”

事情的起因，也不过是戴父的一时过错，而霍雨浩的出生，也就更是意外。

但事情已经发生，不可挽回了，他索性也就把霍雨浩当儿子一般抚养——都流着他身上的血，他没有理由撇下一切责任。

但家里多了一个人，尤其还是私生子，总会有点怪怪的。

首先就是来自嫡生子的排挤，戴华斌一直看霍雨浩就像一只恶心的苍蝇一样黏在他家，他的存在，还让母亲的处境变得何其难堪。

小小年纪什么也不知道，他带着周围的人一起针对他，往他饭里放虫子，果汁里放切碎的蜈蚣，把手机放在他枕头下半夜闹铃，或者就是每当看到他，就喜欢围着他喊他“私生子”、“恶心”、“不要脸”。

霍雨浩那时还小啊，并不是什么都不怕，被欺负了会难过，会哭，被惹急了也会打架，但以一敌众，总会落在下风，痛揍了一顿后又被狠狠地羞辱。

每次他找妈妈诉苦的时候，霍云儿就抱着他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半夜，他也能听见霍云儿的抽泣声。

自此，他就习惯什么都憋在心里了，哪怕是霍云儿主动问起，他也不会回答。

那时候才六岁啊，就已经习惯什么都自己扛了，也没人问他累不累，反正也已经习惯了。

到了上学的年纪，他和戴华斌同班，开学第一天老师让大家自我介绍，轮到他时，只听见不知道哪里传来的一声怪叫：“他是私生子，他妈妈勾引别的男人生下来的野种！好恶心啊！”

那时候，连老师看他都是带着怪异的目光。

人海茫茫，他没有遇到过任何善意，也渐渐养成了孤僻的习惯，对这里的人失去了信心，自我保护了起来。

那个时候，真正让他崩溃的，是母亲吃下安眠药打算自杀。

你想想啊，一回家看见床上一动不动的母亲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窒息。

洗胃是疼痛的，哪怕这样，戴浩也尽自己能做的一切把霍云儿救了回来，当时霍雨浩就在旁边看着，除了庆幸母亲没死就是一种羡慕和难过。

他也想试着这么做，就这样离去比现在所受的一切都要好太多了，但是每次走了这样的想法他又会觉得愧疚，因为妈妈，她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霍雨浩这个儿子了，他要是这样走了，妈妈一定会崩溃的。

但是妈妈却打算过抛下他了。

即使后来霍母一遍又一遍地抱着哭着他道歉，他也会对此事有着芥蒂。每天半夜突然惊醒，提心吊胆地生怕回家时又看到重蹈覆辙的景象。

听到这里，唐舞麟心里就一阵泛疼。看着他皱着眉头的样子，戴洛黎淡淡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都说了，不必当真。”

“不过，”

“那时候，穆老是他唯一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真的对他像是亲生父亲一样疼爱，只有在他那里，霍雨浩活的才像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一样任性和快乐，他真的把穆老当最亲的亲人一般爱着。穆老死后，他就跟疯了一样，若不是那个时候霍阿姨把刀抵在自己脖子上逼他吃口饭，我想他会心甘情愿饿死……”那么让人悲伤的字句，让戴洛黎说出来，却平平淡淡。

也对，毕竟这段记忆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打磨，似乎已经变得可有可无了。

“……但最后啊，还是努力活下来了。”

那时候戴洛黎因为担心去看他，苍白病态的少年立在阳光下，出神地看着天空，戴洛黎就站在他身后，他刚想叫霍雨浩，就听见他说，“爷爷没有死，对吗？我能感受到他还在看着我，他只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和我说话，抱抱我了而已，对吗，洛黎？”

“雨浩……”

“如果我变优秀了，爷爷会不会为我而骄傲呢？”

“洛黎，太阳出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