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名

清晨，早自习的铃声如渐涌的潮水，划破空气中浓稠的雾气，拂落枯枝败叶上颤巍巍的晨露，逐渐蔓延至远方山顶上微亮的天空。

老班和萍姐一路并肩低声交谈，一前一后进入各自的班级，两人长长的风衣在身后翻卷，裹挟着深秋的凉意。

老班依旧照例在班级里来回巡视，偶尔看到角落里的垃圾，弯腰一捡，随手丢进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杂物与桶壁的碰撞声淹没在此起彼伏的背诵声中。

虽然眼下早已步入深秋，北方的昼夜温差直逼10度上下，但老班为了预防流感之类的疾病传播，还是让班级时刻保持通风，并且贴心地督促坐在窗边的同学早晚要及时添衣。

言念的位置就靠近窗边，此刻凉风裹挟着清冽的空气穿过网纱，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暂时放下手中的英语单词本，目光越至窗外，望向刚刚风袭来的方向。

今天的早晨好像格外冷，她握了握微凉的双手，有些出神地想。

“来来来同学们，停一下。”

老班一边说一边拍掌示意，言念瞬间回过神来。

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只见老班抬腕看了看手表，随即拿起了桌上的两张A4纸，纸上密密麻麻印着数字与表格，而同学们对此再熟悉不过。

是期中考试的成绩表，虽然比原定公布时间又晚了两天，但眼下该来的终归是来了。

教室里的气氛瞬间凝重了些许。

老班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不紧不慢的讲话：

“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之所以晚了这么久，是因为学校针对于这届文理分班的规则有所调整。”

迎着大家好奇的目光，老班举着手中的成绩单示意，接着解释道：

“成绩表上的内容也由原来单独的综合排名延伸出了文综和理综的成绩排名作为参考。

下学期的分班规则最终会按照本学期期中和期末两次综合成绩的平均排名加上志愿科目的平均排名，换算下来的数字由小到大即排名的由高到低，而文理科A班则是各取其排名前五十的学生组成班级。”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后纷纷傻眼。

“你听听，老班刚刚说的是中文吗？”安紫怡一脸茫然地对身旁的言念小声问道。

别说安紫怡了，言念也在尽力消化整理老班话语间的信息。

的确，对于一群大早上刚刚消耗了一半脑力的同学们来说，这段话的信息量不亚于汉语高级听力考试。

单独拆开每个字都能听懂，但组合在一起就成了脑中游荡的鬼画符。

看着底下一双双无比清澈懵懂的眼睛，老班轻叹了口气，随即从讲桌上拿起一只白板笔，转身在黑板上一边写一边讲解起来。

“这样，我们举个简单的例子：

就比如一位同学的志愿科目是理科，他期中考试的综合排名是第10名，理综排名是第5名，期末考试的综合排名是第12名，理综排名是第8名，那么最终的排名计算公式为：（10+12）÷2+（5+8）÷2＝17.5。”

黑板上的公式一出，同学们的眼睛就瞬间明晰起来。

果然，还得是直接套公式更简约直观。

不过接下来，教室里又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原因无他，就是觉得这样来进行文理两科的分班，未免有些繁琐，直接按照文理两科的最终排名来岂不是更方便也更直接。

老班当然知道同学们此刻在想什么，于是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润润喉，接着说：

“同学们稍安勿躁，学校之所以要这么调整，是想要避免同学们只顾着学习意向科目而直接放弃别的科目，这样不利于良好学习状态的养成与综合素质的提高。”

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完后，老班瞬间调整语态，将矛头具体化了起来，于是作为班长的张庭就成了第一个被戳中的靶子。

“就比如张庭，在历史课上偷摸做起了物理卷子，人家历史老师都瞅你好几眼了还浑然不觉，怎么？就这么喜欢物理？那我之后倒是可以多给你布置几张卷子。”

被点名的张庭浑身一僵，尴尬得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导致和他关系好的几名同学都在疯狂憋笑。

看着台下一些埋着头抖动不停的肩膀，老班颇有些无奈道：

“一个个的都别幸灾乐祸，说张庭就不是说你们了？都赶紧重视起来这个问题。”

老班顿了顿，矛头一转接着说：

“还有个别从始至终都想学文的同学，别以为你们只要不在我的课上学习文科的东西就能瞒过我，化学老师和生物老师针对这一现象可是都有向我反应啊。”

说到这里，那些所谓的“个别同学”也纷纷埋下头，开始假装认真地盯着摊在桌面的书本。

见敲打得差不多了，老班就此收住了话头，开始强调最后一件事。

“既然成绩出来了，学校近期也会举办相应的颁奖大会，为综合排名年级前五名的同学，平均分最高的三个班级，以及相较上次月考排名进步30名以上的同学颁奖。”

“我在这里提前强调一下，获奖的同学要再接再厉，没获奖的同学更要努力进取，还是那句话，不以一次的成败论英雄……”

基本听到这里，言念就知道接下来的话会是什么了，一旁的安紫怡更是直接对起了口型，惹得言念顿时有些忍俊不禁。

没过多久，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就响了起来，一声声像是敲在了每个人忐忑不安的心里。

要是放在平时，为了避免被堵在楼梯间里，大多数同学会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教室，冲下楼梯，然后直奔食堂。

但此时此刻，看着一齐涌在教室后面查看成绩单的人群，言念和安紫怡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决定先去吃早饭。

成绩嘛，贴在那里又不会跑，早晚都会知道的，但早餐不一样，去晚了可真就吃不到热乎的了。

于是两人一起向教室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安紫怡的肩膀就被拍了一下，随即一只手臂自然地搭上了上来。

这习惯性的动作，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于是安紫怡头也不回地边走边问道：“怎么？你也不着急看成绩？”

“又不急于这一时，先去吃饭要紧。”乔宇宁挑了挑眉回答道。

“呦，听你这语气是挺有把握的呀。”安紫怡语气带着调侃。

乔宇宁摇头：“说不上有把握，毕竟我又没对过答案，我就是单纯快要饿死了，总不能死前最后一眼看的竟然是成绩单吧，那也太可悲了！”

说完三个人都笑做了一团。

但很快，就有人笑不出来了。

“你……管这叫没有把握？！”

安紫怡指着成绩单上乔宇宁的名字，手指划到右侧的综合排名上，对着格子里明晃晃的“12”惊呼道。

“啊这……我确实也没想到会这么高啊。”

乔宇宁也有些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排名，目光依次横向扫过，口中不禁喃喃自语着：

“文综第29名，理综第8名，语文……”

安紫怡：“……”

你大可以不用念出来好吗！

她暂时不想搭理乔宇宁了，于是转而看向言念，顺着她的目光找到了表格对应名字的一栏：

综合排名：23

文综排名：25

理综排名：24

看到这里，安紫怡忍不住替言念开心起来：

“言念！你学理科绝对没问题，而且你各科成绩均衡，一点都不偏科，可不像某人，偏科都要偏到姥姥家了。”

乔宇宁：“……”

我替我姥谢谢你了，你不如直接报我名得了。

乔宇宁不想与她逞口舌之快，无奈地瞥了安紫怡一眼，转而开始查看她的成绩。

综合排名：48

文综排名：42

理综排名：54

……

看完安紫怡的成绩后，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其实不论单拎出来哪一科，安紫怡的成绩都算不上差，英语成绩甚至达到了142分，是班级中的最高分。

可重点是她选择了理科，而理综的成绩排在了50名之后，这一定会影响将来能不能进入理科A班。

几人之间的气氛逐渐有些低落下来。

“你们快看，叶嘉的文综排第23名，虽然理综拖她后腿了，但好在她选文科，这样优势很明显了。”

见身旁的两人一直不说话，安紫怡有些疑惑地左右瞧瞧两人，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

“你们……是在提前为我默哀吗？会不会有点太早了？”

言念：“……”

乔宇宁：“……”

我们真是多余替你担心。

安紫怡当然明白两人的心思，对于这个结果她本就有所预估，所以并不算失落。

但不失落不代表她不在乎，安紫怡当然想和她们步调一致进入理科A班，只是还有一次机会，她没必要因为这次成绩不理想就伤春悲秋。

“放心啦，期末考试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争取赶上你们的步伐！”

听着安紫怡信心满满的话，言念和乔宇宁对视一眼，皆是心照不宣地笑了。

“行，那咱们就一起加油吧！”

乔宇宁用充满希望的语气说着，一旁的言念带着鼓励的目光点头致意，这直接导致了安紫怡情绪上头，一副士气大涨的样子。

“我这就去刷题，区区理综，我还就不信拿不下它了。”

说着留给站在原地的言念和乔宇宁一个潇洒的背影。

余下两人一个无奈地挑着眉，一个习以为常地摇摇头，相顾无言，皆是莞尔一笑。

上午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声一响，台上的英语老师正好讲到了卷子的最后一题。

看看手中的卷子，再看看底下同学们蠢蠢欲动的状态，只好停了下来，无奈地一挥手。

于是下一秒，众人就如听到了发号施令的枪声一般，纷纷从座位上弹起，准备冲出教室，奔向操场。

因为但凡晚一点，就会被下面楼层奔涌而出的同学轻松堵在五楼的楼梯间。

结果还没等第一波人出了教室，就听到了教室广播传来了年级主任熟悉的声音：

“各位同学请注意，今日的跑操取消，现在请大家迅速前往艺术楼礼堂参加颁奖仪式。”

众人：“……”

反正都是要下楼，去操场还是礼堂也没什么区别，可要是不跑操的话，那就没必要为了快速集合整队而着急了。

抱着一样的想法，同学们就自动忽略了年级主任话里的“迅速”二字，一个个开始勾肩搭背，晃晃悠悠地前往艺术楼。

而安紫怡因为上课时憋了太久，早就坐不住了，一下课就一溜烟跑去卫生间，于是怕她没有听清广播，乔宇宁只好让言念先走，自己无奈地去卫生间门口蹲人。

看教室里的人大多挤在前门出去，言念习惯性地起身往教室后门走。

结果刚迈出门框，就和一个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为了躲避，言念下意识就要向后退，结果好巧不巧被脚下的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就要向后倒去。

就在言念以为自己会结结实实地摔下去的时候，一只手及时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稍稍施力就将她拉了回来。

言念一只脚还在门内，无法作为支撑，她只好借着这股力量迅速调整身体重心好让自己站稳，然后她抬头看向了眼前的人，随即眼睛瞬间睁大。

竟然是温如玉，言念着实有些惊讶。

毕竟从受伤那天的晚上分别后到今天，明明两个班级就在彼此隔壁，但两人愣是一次都没碰过面，也是真没想到此刻会以这种意外的方式遇见。

于是言念只顾着惊讶，完全忘了对方的手还紧紧地握着自己顺势抬起的手腕。

温如玉没有着急松手，看言念此时已经彻底站稳了，才慢慢收回手，目光同时看向言念，率先开口问道：

“抱歉，刚刚差点撞到你，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没有，没关系。”言念猝然回过神来，连声回答。

“就是遇到你有点惊讶。”言念继续补充道。

听到言念的话，温如玉顿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连带着眼睛也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的确，也算是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