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雨

　　联谊结束后，还有一个班歌合唱比赛要举行。每天的排练与军训本就让人疲惫不堪，而杨城的天堪堪不给面子，连日高温加持，逼得人苦不堪言。

　　只是这天上午依然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结果到了下午却突然变了脸，一瞬间乌云已至，覆了半边天。

　　起风了。

　　原本因为天气原因取消的外训在学生们的强烈请求下照常进行。

　　因为对于军训来说，没有人不爱这样的天气，一切都显得刚刚好。

　　哨声响起，军姿站立。

　　持续多天烈日下的暴晒，一双双眼眸充满着期待与兴奋。

　　没错。下雨，快下雨吧！

　　埋藏在军帽下炙热的渴望，仿佛在下一秒就要冲破笼炉。

　　“我告诉你们，每个人都是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任的！既然是你们自己选择的，就给我拿出最严格的姿态。

　　哪怕是倾盆大雨，都得给我站好了！只要做任何小动作，就要罚跑5圈！

　　都挺胸抬头，站好了！”

　　总教官站在主席台上，居高临下地拿着无线话筒训着话。

　　这群小兔崽子，还治不了你们了！

　　正想着，他鹰一般的双眼就捕捉到了“猎物”。

　　“530班，谁动了就自己站出来！别连累整个班集体！”

　　片刻沉默后，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喊了声报告，转身冲着跑道上奔去。

　　就在他踏上跑道的瞬间，冰冰凉凉的雨滴滴落在手背上，脸颊上。

　　雨来了。

　　如释重负。

　　言念突然有种奇特的感觉，感觉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而踏上跑道的那只脚就是定数。

　　看着罚跑的那位同学再次跑过主席台前，依旧步履不减，轻松畅快。

　　这次，那个奔跑的人变得无比幸运，留给站在原地的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雨势渐强。

　　突然，又冒出了一个男生喊了句报告就向着跑道奔去。

　　随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

　　停留在原地的人越来越少，雨中奔跑的人越来越多。

　　而身旁的教官们仿佛对这一切充耳不闻，算是默许。

　　言念与身旁的乔宇宁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异口同声地喊了句报告，随即便拉着安紫怡和叶嘉奔向雨中的跑道。

　　看着跑道上一个个身着迷彩奔跑着的背影，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愈加清晰。

　　主席台上的总教官神色变了变，不禁喃喃自语：

年轻，真好啊……

　　雨滴拍打着欢喜的脸颊，如同浇灌着一朵朵怒放的蔷薇。

　　很快，每个人浑身都被浇得湿透了。

恰逢其时，高三教学楼的课间休息铃声响起。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

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 ”

有音乐声传来，穿过淅淅沥沥的雨，落在耳畔，再流进心里。

“从前初识这世间

万般流连

看着天边似在眼前

也甘愿赴汤蹈火去走它一遍”

　　只是向前恣意地奔跑，感受身旁不停地有人擦肩而过，一种无名的热烈穿透了一切。

　　言念也看到了温如玉。

　　少年眉目俊朗，劲瘦高挑，步履轻快，一头乌黑的短发被雨水打湿，发梢随奔跑的动作扬起又落下。

　　经过温如玉身边时，仿佛收到感应，他也侧头看向言念。

“也许期待的不过是与时间为敌

再次见到你

微凉晨光里

笑得很甜蜜”

四目相对时，忽然发现原来彼此的眸中都闪着光。

　　两人相视一笑，却都没有开口，继而各自向着前方跑去了，直到雨滴在眼前蒙上了厚厚的水雾也依旧不停歇。

　　那是言念第一次走出书画上的文字，走出银幕上的演绎，真正切身体会到什么是“青春”。

　　青春是炙热，是奔跑，是阳光，是雨露，是由内而外的渴望，是不由分说的冲动…

　　糊涂却又清醒至极。

“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

也沉溺于其中梦话

不做真假 不做挣扎 不惧笑话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

也曾指尖弹出盛夏

心之所动 且就随缘去吧”

风起的瞬间，每个人的脑海中到底在想什么？

恐怕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一颗颗年轻的心在碰撞，在生长。汗水雨水交杂浸染的戎装，在雨中熊熊燃烧，永不熄灭。

哪怕雨终究会停，但那些年轻的心却依旧恣意张扬，沸腾而滚烫。

雨露与汗水交融，淅淅沥沥，如久旱逢甘霖，鲜活的生命于无言处破土而出。

　　经此一遭，总教官也没能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摆摆手作罢。

　　为了防止学生们淋雨后生病，学校及时安排统一换洗衣物，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由同学们自由安排。

　　或许是因为雨中跑得过于兴奋，洗漱之后的言念并没什么胃口，于是收拾好之后就准备去教室上晚自习。

　　途径绿荫路，瞟了一眼手表发现时间还早，于是掏出随记本，坐在了林荫路旁的棕木长椅上。

　　椅子的左侧，一颗油松拔地而起，足有三米高。

　　夏末。褐灰色的树皮裂成不规则较厚的鳞状块片，苍翠的枝丫或平展或向下斜展。树冠平顶，红褐色的芽鳞边缘有丝状缺裂。

　　显然，这棵孤独的油松已经在此伫立多年，俨然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

　　想到这里，言念提笔在本上为这颗油松随手画了一幅钢笔速写。

　　合上笔盖的刹那，只听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言念？”

　　疑惑中抬头，原来是秦霏，惊讶之余感叹道：

　　“没想到我们还能在这里遇到啊。”

　　“是啊。”

　　犹豫了几秒后，秦菲缓缓地坐到了言念身旁，听言念开口道：

　　“我在昨天上午联谊时看到你了，要不是你冲我眨眼，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不记得？！”

　　秦霏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可以听出言语间的激动，一双明媚的眸子直直地看向言念，脸颊微微泛红，如同急于证明什么。

　　言念见状，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孩与她印象中的秦霏有些不一样。

　 “初中时期的你简直就是个大忙人，经常请假，感觉都没什么时间与同学们相处。我好像也没怎么和你说过话。所以就觉得……”

　 “不会的，怎么可能忘记你呢。那份黑米粥，还有雨伞没有还你，害你冒雨回家，我甚至连一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跟你说。”

　　“没关系的，举手之劳嘛，我总不能丢下你一个人不管吧。”

　　随后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你之后怎么样了？”

　　言念回想起淋雨后的当天晚上就发烧了，反反复复持续了两天才好转。

　　然后微笑着说:

　　“当然没事啦。”

　　秦菲也放松一笑:

　　“真好，我也没事。”

　　片刻沉默之后，秦菲开口:

　　“真的，谢谢你，言念。”

　　看着言念投来略带疑惑的目光，秦霏停顿了片刻，然后很认真地说:

　　“因为在当时，你是唯一一个照顾过我的同学。或许因为温暖很短很短，所以记忆才很长很长吧。”

　　说完她又温柔地笑了，眼中夹杂着一丝苦涩。

　　言念听后怔住了片刻，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只见秦霏看了一眼手表，就匆匆地向言念告别，跑向了行政楼，只留下一个纤瘦的背影。

　　不知为何，言念听到她的感谢，内心却开心不起来。思索了一阵后，抬笔在本上写下一行文字:

　　“因为温暖很短很短，所以记忆很长很长。”

　　时间不早了，言念塞回随记本，背起背包，走向教学楼。

　　晚自习时，老班组织起了选班歌的活动，并宣布了合唱比赛将在五天后举行。

　　教室瞬间炸开了锅，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晚风从窗子钻进热闹的教室，带着瑟瑟凉意。

　　这个夏天，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