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已被彻底染成血色,隐隐泛起深不见底的漆黑夜色,狂风大作,耳边仿佛成千上万厉鬼此起彼伏的尖叫嘶吼。
温宁匆匆折返,赶至山顶还未及伏魔殿,便见天空已然被一片血色的诡异阵法笼罩。未来得及作出反应,温宁瞬间被那游离四散的血色灵力击出数十米。眼前这血色的巨大的阵法,灵力强盛,轻松得将枯树连根拔起,掀飞山石,几乎覆盖了夷陵的整座山。
温宁抬头,神色中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惊异,不由低语一声:“魏公子,”而后便艰难的爬了起来,顶着强大的灵力,冲进伏魔殿。
伏魔殿内,血阵纹丝不动,屋瓦墙壁都被这股力量浸透成骇人的暗红色,陈旧的一砖一瓦摇摇欲坠,似乎逐渐不堪重负。
“糟了,阵眼处的凶尸不够!”
魏无羡高声喊道,望向全力支撑阵法的初闲。想要出手助她一臂之力,可眼下灵力消耗过大,顿时被强大的灵力阻隔在丈外。
初闲眉头紧皱,勉力维持血阵,突然感到左臂肌肉筋挛,内腑窒息的疼痛,小腹处一阵坠痛。她紧咬牙关,额头青筋凸起。
“蓝湛,怎么办?!”魏无羡焦急地喊道。
蓝忘机握着古琴的指节用力到发白,迫切地想要靠近阵中的初闲,奈何阵中灵力强大紊乱,无法摆脱周身逡巡的灵力,竟半晌也无法靠近一步。
初闲唇色脸色皆是一片惨白,额角汗水顺着侧脸流下,眉睫下一片骇人的阴霾。
没别的办法了……怕是只有生祭这一条路了。
初闲心下刚一动这心思,还未开始动作,蓝忘机似乎立刻就心有所感。
“阿闲!你答应过我!”蓝忘机开口道,双手紧握古琴的琴弦。
闻声,初闲有片刻迟疑,猛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疼,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口中满是沉甸甸的铁锈味,紧接着吐出一口鲜血。
“阿闲!”
“初姑娘!”
蓝忘机脸色泛白,整个人狠狠地一震,只觉得郁结在胸口的疼痛和惊慌开闸似的侵袭至全身,整个心脏都剧烈的颤抖着。
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强大的乖戾之气猛地从伏魔殿内的血池中涌现,伴随着凶煞的嘶吼声,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浴血奋战的三人见状瞳孔骤缩,凝神之际,只见一个被鲜血通体染红的凶尸,从血池中以极其诡异的姿势爬了上来,而后引颈长啸,以迅速残暴的气势把眼前的凶尸撕得粉碎。
“这是,怎么回事?”初闲嘴角淌着血,惊愕地看着这一切。
这恐怖的一幕,让人汗毛倒竖。
自相残杀?
莫非这些凶尸有意识?难不成,又是被有心人操控了?
“等一下!”魏无羡抬手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心下一股难以言喻的预感涌现:“等一下……他……他是……“
只见那周身赤红的诡异凶尸,双手沾满鲜血,突然仰天一声嚎叫。
与此同时,一只一只血红的凶尸,接二连三的从血池中站立起来,朝着阵法的阵眼所在,催命般地朝着阵眼冲刺而来。
“……是你们吗?”
“是你们吗……?”
“是你们吗?!”
刚赶至伏魔殿的温宁苍白着脸,惊诧地望着这一群被鲜血染红的凶尸,焦急地呐喊道:“婆婆!四叔!是你们吗?!”
成为鬼将军后早已无生人之气的温宁,脸上顿时出现了令人心疼的神情。
魏无羡双肩颤抖着,胸口剧烈起伏,长久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上挑的眼角被那十三年前沉重的回忆染透,满是浓厚的酸苦。
往事历历在目,乱葬岗的一切恍若与当年重合,每一寸土地都仿佛在诉说着当年的遗憾。
是感怀。是自缚。是怅然。是执拗。
这十三年来……
难道,这十三年来,有些回忆依旧徘徊在这片土地上吗?
阵中初闲和蓝忘机惊魂未定,彼此深深凝望,触及对方眼底的震撼,心下动容,五味杂陈。
这些藏于伏魔殿血池中的凶尸,竟然就是十三年前被魏无羡救下的温氏族人。
“你们,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魏无羡凝望着眼前逐渐消散在伏魔殿内的赤红凶尸,迅速湿润了眼眶。他抿着唇,颤抖着双手,缓缓置于身前,面对着所有赤红的凶尸,深深作揖,一字一顿开口,气音颤巍却郑重。
“多、谢。”
掷地有声。
与此同时,只见立于阵眼的凶尸们齐齐地凝望着魏无羡,随着魏无羡作揖的动作,也同时双手合于胸前,低头回敬一躬。
一瞬,万籁寂静,仿若悄无声息跨越了时间。
那时他们还只是普通的温氏族人,而他是名震江湖的夷陵老祖。
此刻他们虽面部满是乖戾的血色和黑色的纹路,周身充斥着血腥气,但此情此景,感人至深。
而后,在强大的血阵之中,好似一阵风吹拂而过,渐渐幻化成一丝一缕的烟尘,消散于阵法之中。
一切重归于原点,强大的阵法故态复萌。
乱葬岗之上,天地震动,山石崩裂,巨响夹杂着哀嚎,整个山头的凶尸被无穷无尽的血阵吞噬殆尽。
最后一丝血阵的灵力随着凶尸化做了暮日中的灰烬。
风暴过后,突如其来的寂静让精疲力竭的三人感到一丝不真实。
“得救了……”
魏无羡喃喃自语道,神情似乎还未从方才所见中脱离而出。
是啊,得救了。
初闲只觉得全身的灵力都被这阵法抽干了,周身一阵凉意,然而一直紧绷的弦终是松开了,顿时心底一阵松快。
蓝忘机不动声色长吁一口气,劫后余生的心情裹挟着后怕和余惧,让他略浅疲惫的皱了皱眉。
他快速行至初闲身边,面色阴郁,扶住初闲清瘦的双肩问道:“阿闲,你怎么样?”
他知道初闲一向独断专行,可此番他是的的确确的气恼。
初闲感到一阵晕眩,微微扯了扯嘴角,抿唇没有答话,缓缓抬眸望着蓝忘机,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蓝忘机抿唇不语,面色有些不虞,依旧伸手轻轻地拭去初闲嘴角的血迹。
初闲凝视着他的颜色极浅的眼眸,轻轻握住蓝忘机即将收回的手,指腹轻轻的摩挲着他骨节分明的指,缓缓贴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上。
“魏前辈、含光君、初前辈!”
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喊声。
三人回头,见数名年轻的弟子从殿外飞奔而来。
“你们没事吧!?”
“含光君,你们没事吧?”
孩子们飞快的凑到了跟前簇拥着三人,叽叽喳喳的表达关切。
“无事。稍事休息便好。”初闲浅笑着回答。三人刚经历一场大战,身染血色,灵力尚未恢复,皆显疲惫之色。
“思追、景仪,你们怎么回来了?”魏无羡问道。
“我们随着鬼将军到了山下,众人商议着先前往云梦稍作休整。我和景仪实在放心不下,便同几位尚未失去灵力的弟子一同折返了回来。”蓝思追解释道。
“不过我们才走至半山腰,便见山顶出现一道从未见过的强大阵法。我们一时靠近不得,只好躲在树丛里伺机而动。”蓝景仪与蓝思追对视一眼补充道。
“敢问含光君,那阵法……可是几位前辈所为?”蓝思追问道。
三人相视一眼。魏无羡双手抱胸,百无聊赖的说道:“那阵法虽是我三人合力,但的确是初姑娘独创。”他侃侃笑道,“毕竟,能想到将弦杀术和血阵结合的,也就只有精通阵法又熟知蓝氏弦杀术的酒曲散人了吧?蓝湛你说是吧?”
蓝忘机一手负与身后,微微颔首,低语:“阵法之道,她已当世无二了。”
年轻的弟子们,顿时欢呼着纷涌而上。
“独创阵法,真是厉害!不亏是酒曲散人!”
“当真厉害,简直横扫千军啊!”
“此等威力,这阵法前所未有啊!”
“实在是太厉害了!”
蓝思追和蓝景仪低头作揖:“多谢含光君、魏前辈、初前辈救吾等性命。”
“是啊,多谢前辈!”
“多谢前辈!”
一个年轻的小弟子走到他们跟前,激动无比地感谢道:“谢过含光君和酒曲散人。”
“不必言谢。”魏无羡挥手道,又回到了往日那玩世不恭的模样。
“还在生气?”初闲伸手拉了拉一侧的蓝忘机,柔柔的说道, “大难不死,不该庆幸吗?”
蓝忘机的面色没有好转,但本质上和魏无羡一样吃软不吃硬,刀子嘴豆腐心。
“我错了,好不好。”初闲轻轻贴了上去。
蓝忘机停顿不语,紧了紧初闲的手。他见初闲面色虚弱,眼角血红,终是无奈的轻叹:“你总是如此。你若是有事……”
初闲见蓝忘机神色,有些自责,轻轻开口道:“此间事了,我们便回云深不知处,此后江湖中的纷纷扰扰,再与我们……”
无关二字未出。
初闲突然感到后背一麻,剧痛带着彻骨的冷意骤然自后背传来。
她震惊的回过头。
方才的那名年轻弟子,双目失神,眼底黑气,手中持一柄匕首,已然毫不犹豫刺进了她的后背。
“阿闲!”
“初姑娘!”
“初前辈!”
蓝忘机语气惊惧,猛的接住初闲倒下的身体。
耳边传来众人的呐喊,初闲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眨眼,黑暗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