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捉虫）

那日后，所有的凶尸被封住经络，尽数丢进了村里最隐蔽的祠堂。

祖宗祠堂？用村长的话来说，望祖宗庇佑他们。

小初内心呻笑，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发现，一众蓝氏子弟每天都在不动声色地轮番监视她。如果先前的跟踪是“暗访”，那此刻几乎是明目张胆的监视。几乎她到哪，白衣翩翩的人就跟到哪。

小初不由地有些不悦。她散漫惯了，自是来去自由，不喜人拘束。更何况昨日一番混战，身为女子的她实在想找一处隐秘之地收拾收拾自己。可眼下……小初抬眸望了望不远处若隐若现的白袍，悻悻地留在栖身的破庙，不便轻举妄动。

夜半。

她无奈的躺在破庙里的草垛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仰头看着稀疏残破的瓦片下零星透出的月光，洋洋洒洒地点缀在地上，一片斑驳。她望着如玉的月光，眸光闪烁如璎珞。

枭鸟，岐山温氏……

她的眼神渐渐暗了下来，失了温度。半晌，她伸手从衣领内，拿出一颗珠子。那珠子通体宝蓝色，闪烁着明亮诡异的光茫，绚丽夺目，遮掩了星光将整个破庙照亮。

小初一身破旧的斗篷男装，清俊纤细的身形被笼罩在熠熠的蓝辉下，脖颈微抬，下颌露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纤指握着那一枚闪着盈盈蓝光的珠子。那蓝色染上她的眼底，留下一片深邃的冷意。

我还能活多久呢？

一直以来东躲西藏，生活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

正在她沉思之际，倏忽一道黑影悄无声息从檐上翻过。

小初飞速将掌心一合，耀目的蓝光被瞬间包裹。她警觉地坐起身，双眸微眯。

什么人？蓝氏子弟？还是岐山温氏？

看身手，定不是寻常人。看来这个村子，此后再也无法太平了。

小初眉眼低垂，顿觉不妙，连忙起身追出。

走出破庙，果不其然惊动了门口的白衣修士，“你不可以擅自离开……”话音未落，年轻的白衣修士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已被小初在经络大穴上扎了几针，顿时全身无法动弹。

“抱歉。”

小初出手如电，未做片刻的停留，足尖一点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深夜。

祠堂门口阴气过甚，邪气四溢。一阵猛烈的寒气传来，直袭心底，令人毛骨悚然。她面色凝重，下意识紧了紧袖中的手，指间是数枚银针。

突然，从祠堂内传来一声清脆的敲门声。

小初大惊，抬手飞速向暗处射出几枚银针。

一道黑影飞速袭来，带着浓烈的邪气，对着小初迎头就是一掌。她侧身躲过，指间银针如瀑般倾泻射出。擦身而过的瞬间，小初隐约闻到了一阵熟悉的味道。

黑影躲过小初的银针，奔向了祠堂门口。

祠堂的大门瞬间打开，劲风扑面而来。

紧接着，祠堂里面的凶尸，瞳仁苍白，冒着黑气，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地上爬起来。凶神恶煞的嘶吼着，朝着外面走来。

不妙。他的目的是放出凶尸！

小初敛眉，神色凝重，眼眸闪烁着紧张的神色，抬手准备御敌。

“是他！是他把怪物放出来的！”

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疾呼。

小初猛地转身，她震惊的看见身后不知何时围满了村民和蓝氏子弟。糟了，她瞬间觉得头皮发麻。

“就是他！操纵凶尸的人就是他！我早就怀疑他了！”

“对，仙士特地派人盯着这小子，想不到还是让他给溜出来了！”几名蓝氏子弟忿忿地说。

“想不到修炼邪术的人就是他！哼，这次证据确凿了！还望姑苏蓝氏能为民除害！”

“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子，也不想想！你当初流落街头，要不是村长收留你，还能活到今天吗？！”

在村民和蓝氏子弟的一片谩骂声中，小初感到有些恍惚，面无表情地皱了皱眉。面前这些朝着自己逼来的村民们，纷纷拿手指着自己，大声的唾骂指责、诋毁诅咒，眼神中的憎恨和厌恶清晰可见。那一张张往日熟悉的脸庞，此刻竟无比陌生，让人心底生寒。

她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自己的心脏一声一声地砸了下来，仿若置身于黑暗中，手足无措。

这一幕，突如其来，却又似乎早有预料。

她迎着他们如刀般的目光，依旧面无表情，神色低垂，眸中一片深不见底的暗色。

这种众叛亲离、形单影只的感觉，习以为常了吗？

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她的存在无处容身。从被抛弃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的路是一条独木桥走到黑。

她早就看清自己的前路了，飞短流长、颠沛流离，无尽的黑暗。

如今，也只不过是触摸到了一丝丝，她一直以来都在逃避，却又熟悉无比的黑暗罢了。

小初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悲伤如雨落，一滴一滴，落在眉眼间，是一片凄凉的坦然。

逃了这么多年了，总会到逃不了的时候……

片刻，她淡淡地望向蓝忘机，像是长吁了一口气般咀嚼了一句：“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须臾间，眼前恍若落下一面白纱，朦朦胧胧。

她看到蓝忘机缓缓地向他走来，一步一步。

素衣霜华，不染一缕尘埃。

屋内。

小初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后背靠着阴冷潮湿的墙，仰望着老旧的木窗。微抬下颚，纯澈的容颜在月色下清冷淡漠。月光斜斜的从窗框洒落，映衬着小初纤瘦的身影愈发单薄，清瘦却坚韧。

她微微颔首，瞥了一眼自己被粗麻绳捆住的手腕，而后散漫地皱了皱眉，眉宇间淡淡的无奈和坦然。细细数来，这已经是自己被囚禁的第三天了。

半晌，身后传来稀疏的开锁声，紧接着是一阵老旧门框的移动的摩擦声。来人一身雪华素练，没有说任何话，脚步声极难分辨。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凶尸不是我放出来的，我也没有修炼邪术摄灵，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不必再问了。”小初口气淡漠清凉。她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没有半分变化，甚至连眼眸都没抬，仿佛没有听见身后的动静。

“……”身后的人沉默不言。

小初抬眸望去，来人竟是蓝忘机。

他的神色深邃，让她琢磨不透。那日夜里，祠堂门口愤怒的村民几乎是要将她千刀万剐。正是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在关键时刻出言一语。

仅一句。

“情况未明，尚不可草率定论。”

仅此一句，不紧不慢，便迫使众人缓缓安静了下来。

想不到，他的话竟有如此分量，不怒自威，不容推拒。

这句话，似乎是替她解了围。

她低下头，停顿片刻，兀自开口。

“你，若是想问……不妨沏壶酒坐下来慢慢说。”仿佛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不等身后的人搭话，“哦对，你们姑苏蓝氏好像是禁酒的。”她扯出一抹随意的笑。而后，手腕一翻，用力一震，轻轻一抽便给自己松了绑。

粗麻绳尽数落在了地上。

不知道为何，她忽然觉得在他面前撒谎和隐瞒没有意义。以她的能耐，这三天她若想离开，除了蓝忘机，自是没人拦得住。可她习惯了隐瞒和隐忍，自是不愿将自己的底牌悉数亮出。更何况，蓝忘机也没打算伤她。

“你该知道，这点小把戏困不住我……”她一边解释着，一边抬眸去望他。

可在她望进蓝忘机那深沉如海的眼眸里的瞬间，她怔住了。

因为，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的是一汪清泉，坚定不移。而那种坚定，仿佛在心尖的一个缺口，坠落下去，便万劫不复。

他从没有怀疑她是奸邪之人。

“……”

她忽然调侃不出了，转过头不再看他。

“你是何人？”身后一阵低靡沉稳的嗓音传来。

他的话很少，却很重，让人难以忽视。

“江湖中自是少不了不愿涉足纷争的隐士。本就是平常事。我也的确有难言之隐。”小初淡淡的说道，“方才，此间事我已然如实相告。我只能说我所隐瞒之事，都与此无关。”小初微微挑眉，将目光缓缓移向茫茫的月色。

霜月空寂，赤水如阡陌。

沉默如山海。

蓝忘机凝视着小初，只见她面容清俊，消瘦单薄，却隐约有一股漫不经心的孤寂与清高，在月光的雕刻下愈发落寞，让人内心陡然扬起一抹悲伤。她眼眸明彻，夹杂着淡漠，盈盈月光在她身后似乎也不及她半分清冷。

既如此，那已是再不必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