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在醉鹤楼独饮了一宿，金泰亨被父亲罚跪了一天一夜还死性不改，隔三差五地就翻墙跑出去，就算不能撞见松月本人，哪怕有多一丝丝的见到可以替他传消息的人机会也是好的。不论如何，那一晚松月爽约害他干等了就么久，他总得向他讨个说法。
怎知他频繁地离家出走不但一次都没有见到松月派来传话的人，反倒是让金泰亨书房罚跪的时间一次比一次多。不仅如此，眼看快能把将军之女娶进门来，金相哪能在不知道自家儿子去哪里的情况下放任他出门，。若是他不小心在外面有了什么谣传，让这门婚事告吹那就得不偿失了。因此，丞相府里的护院是加了一批又一批，金泰亨能成功到外面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少。
眼看他成日被关在书房里，每天除了抄抄书也就是撑着头望着窗外发呆，俨然一个小老头的样子。
还好，上天似乎是眷顾他的。在他被闷房间里的第二个月，金相打开了金泰亨的房门，要他好好地换一身衣服，原因是，要去参加那新王的寿宴。
虽说要去的地方是宫城，但好歹能让他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金泰亨心情不错，便也认认真真地去搭配服饰。
一路上，他都总是忍不住地去撩马车的帘子，哪怕有一点点能找到松月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但撩车帘的次数太多，车厢内一会强光一会弱光的让与他同乘的当今左相心里烦躁，终于被父亲说了句金泰亨才讪讪地把撩开帘子一角的手缩了回来。
近日来金相本来策划着谋反一事，在这个紧要关头却被当今圣上召进宫城，本来就已经不安，现在看着庄严肃穆的宫城在眼前慢慢放大，心里就更是忐忑。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策划谋反了。先帝驾崩前，他已经通过线人知道了皇帝病重的消息，早早地已经兵分两路，大军候在皇宫近郊，而另一路由精锐杀手组成的小队也已经替换掉世子府的大部分人马。
原本想着万事俱备，就等着帝王仙逝的那一刻带兵攻进皇城，那他就能把帝王之位收入囊中。却不知那里窜出来的一个皇子把他的计划都给打乱了。
原本准备逼宫的大军被他用人牵制在城郊，而派去暗杀世子的小队更是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弄明白现在坐在龙位上的人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那一次的损耗让他元气大伤，到了现在，他才能把能够再次逼宫的人财物给准备妥当。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坐拥天下的人让他实在是猜不透，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次的寿宴似乎并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这边金相的思绪是来回翻涌，金泰亨则是坐在专为臣子家眷准备的席位一言不发，这个宴席的氛围让他十分地不自在。
“皇上驾到！”
随着內官的一嗓子，原本还在交谈的人们停止了窃窃私语，整个殿内鸦雀无声。
人们纷纷跪下，齐声喊道：“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随着那人一声令下，众人恭恭敬敬地回了句“谢陛下”也就回到了各自的酒席上。
金泰亨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回到位置，理了理衣服。从刚刚开始，他便感受到一道炽热的视线，在他抬头的那一刻，竟然与坐在龙位上的那人对上了视线。
可能是因为那人坐在高位，又因为半掩面的黄金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金泰亨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没有维持多久便低下头去。那那新王似乎感觉到金泰亨的不自在，也转移了视线，几场歌舞下来都没有再向金泰亨那边多看一眼。
时间过得倒也快，马上就到了献贺礼的环节。
随着臣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献礼，唱礼的声音就没有停下来过。
“户部侍郎献琉璃插屏一对”
“礼部尚书献西都漆瓶两只”
“江南织造献云锦十匹”
……
臣子们的贺礼一个个地被宫城的人接过，并一件一件地做好记录。
宫人们是一丝都不敢懈怠，把献礼一件件地收好。那位坐在龙椅上的君王反倒一点都不关心，无论是哪一件贺礼他都没有瞧过一眼，只是自顾自地把玩手里的酒杯。
这时到了丞相献礼的顺序，金相给金泰亨递了个眼色，金泰亨便小心翼翼地把父亲准备的贺礼端起来，陪在父亲的身边走到大殿中央，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
宫人接过金泰亨手里的献礼，也像之前一样唱礼：“丞相府献墨玉如意一对！”
这礼一唱出来就引得那些臣子窃窃议论：
“墨玉如意！丞相府可真是出手阔绰啊！”
“那可不是，墨玉难寻，能找到做一只如意的玉料已经十分难得了，如今这献的还是一对？”
“左相大人献如此重宝哪里还用得着担心讨不了陛下的欢心呐？”
“哈哈哈，有买得到两只墨玉如意的家底不做高官怕也是个豪横一地的富商了吧。”
……
在众人咂舌并且暗自猜测待会那龙座之上的人会有什么重赏时，原本默不作声的君王开口了：“左相的贺礼莫不是在敷衍朕？”
听到天子此话一出，在座的其它臣子都震惊了。如果左相进献的那一对墨玉如意是在敷衍，那他们的那些献礼又算什么？
这么一想，大家都噤声了，谁也猜不透这位帝王的心思，更不提能知道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另一边，大殿中央刚献完礼两父子本以为能像其他人一样把献礼呈上，说上两句恭贺的话就能够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去，怎知这还没有转过身来就被这位君王的一句话给叫住了。左相拽了拽金泰亨的袖子，示意和他一起回去跪下。
左相心情忐忑，金泰亨就更别提有多慌了。本来刚刚坐在席位上与这个君王对视了一会就已经够呛，现在居然还在天子脚下，金泰亨简直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闵玧其把手里的琉璃酒杯放下，懒懒地靠在龙椅上，看着下面两个头也不敢抬的人，开口道：“我记得，我父皇当年贺寿时，金相你没有这么小气的吧。”
闵玧其又接过宫人递上来的那对玉如意，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一番：“嗯…这成色也一般。”
他示意人把献礼拿下去，但还没有要放两人离开的意思。闵玧其俯下身来，把手肘撑在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玩味地道：“是左相大人没有把我这个还没把龙椅坐热的人放在眼里，亦或是…”他把声音又压低了一点，带来的威压却是上了一个层级：“丞相府把家当都压在了不该压得地方？”
那个跪在地上的老丞相在听他的前半句是已经意识到不妙，等闵玧其把后面剩下的半句给说完，老丞相的外衫竟也被冷汗湿透了。
这一句话，但凡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其中那些隐隐约约的意味。
左相趴在地上，脑子里还嗡嗡作响，半句话都想不出来。他不能弄懂闵玧其的这一番话出口，是在试探，还是说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这边老丞相还在组织语言，那边就有人通报金南俊的求见，这时间可谓是掐得过分精准。
闵玧其本来就没想给这只老狐狸以周旋的余地，从金南俊手里接过一份份的奏本，稍稍瞄了两眼，手直接一挥“啪”的一声就把那些奏本尽数扔到当朝左相的面前：“金相你自己看吧。”
老丞相哆哆嗦嗦地拿起奏本，稍稍翻了两翻，上面无论是之前他用来私养军队的位置、养大军的钱财流向都写得清清楚楚。可以说，事已至此，他根本没有翻身的余地。
闵玧其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打算给：“逆谋造反，乃大罪，按律，当诛九族。”
不仅是那老丞相，金泰亨的大脑也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事就要被压上刑场。他用力地眨着眼睛，如果这是一场梦，但愿他能快点醒来。他只是希望，再睁眼的时候，自己是在树影摇曳的那个草地上，而不是这个只有一片死寂的皇宫大殿。
金泰亨的愿望没有成真，他很分明听到整齐的步伐声在他耳边放大，自己的身体被架了起来往外拖。
正在他心如死灰的时候，一个声音中断了现在的这个情况：“等等。”
金泰亨循着声音去找源头，发出这个声音的人，不是他日盼夜盼能早日相见的松月，而是那个高高在上，冷血无情的君王。
闵玧其又靠回到椅背上，一脸云淡风轻：“本来按照律法是该这么处置，但今日是朕的生辰，不宜见血，那金氏一族就改为流放吧。”
“还有，金相的儿子…”也不知道这位阴晴不定的帝王为什么又突然说道金相的儿子，人们也是面面相觑，等待着那位的后半句。
“金相的儿子，”说到这里，闵玧其的嘴角翘起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朕甚是喜欢，免流放，从今日起，为朕的近侍。”
说罢，闵玧其抬手捂嘴打了个哈欠：“朕乏了，众卿随意吧。”衣袖一挥便离开了王座。
云里雾里地，半个时辰快要过去了，金泰亨发现自己还是跪着的状态，只是跪的地方从装潢华丽的大殿换成了空荡荡的皇帝寝殿。
周围安静的环境让金泰亨的听力上升了一个水平，大殿门被人一把推开的声音让跪在地上的金泰亨吓得跳了一跳。
进门的那人应该是看到了他，脚步变得匆忙了一些，不一会就到了金泰亨身边。来者除了当今圣上便不会再有别人，虽然搞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被钦点为近侍，但既然见识到了这人的手段，金泰亨便不敢怠慢，跪在原地一声不吭等那人发话。
“谁让你跪着的？”那人似乎预料不到金泰亨居然跪在这里等他。
“臣跪君为理，臣不能不从。”金泰亨很把这句问话当一回事，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听到这句话，那人不自觉地笑出声：“哈，什么狗屁道理，你起来。”说着一把把金泰亨给扶了起来。
金泰亨还是畏惧龙威，低着头不敢正视那人，能看到的只有那人半解的龙袍外衫。
“抬起头，看我。”那人没耐心了，直接用手勾起金泰亨的下巴。
当金泰亨真真正正地看清这个君王的真面目时，眼睛一下子瞪大，嘴巴也合不起来了。
松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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