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现行

　　壹

　　本是漫不经心的一瞥，却不觉将手中酒坛握得更紧，目光亦始终生生定格在那袭无瑕白衣上。

　　西浅酿虽已解决掉一坛半，好在常常酗酒，眼前景象依旧清晰。

　　是再熟悉不过的满面冰霜，入鬓剑眉，紧抿薄唇，手中攥着一把水纹雕莲白玉剑，原已足够孤傲的气质于月光下愈显清冷。只是今日……眼神中更多三分怒火。

　　也是，眼见着我来去潇洒，所做荒唐，安能不怒？

　　我唇角微勾，原来一路上跟着我的，是这位寒大公子呀。

　　可惜，我不怕他。于是悠悠然双饮尽那半坛酒，漫不经心将酒坛甩下墙，乍闻其破碎脆响，方悠悠启齿道：

　　“寒大公子，久违。”

　　同时，向他甩出妖媚笑颜，转身欲离。

　　哪想我正气沉丹田将要跃起之时，又一道凛冽寒光紧逼脖颈。此情此景，似乎再妄动，我便可以葬身在这剑下。

　　头一次有人会在我面前摆出这般阵仗，莫名心中有些慌乱。不禁蹙眉，倏尔阿谀奉承赔笑道：

　　“寒大公子稍安勿躁啊，记得寒氏家规中有云‘不可莽撞处事’呢。况且，我这剑都没法拔，此一战定于我不公；另外，你这仗势……是否不妥？”

　　眼见对方依旧不动声色，我撇撇嘴，灵光一闪，挑眉质疑道：

　　“话说，你为何如此确信这坛子里一定是酒呀，难不成酒坛必当装酒而不得装水么？”

　　“何况，我这模样可不是醉酒之色呀。难不成就因我带了酒坛便认定我饮酒啦？再者，我即是喝了，也不在烟柳陌。”

　　寒逸并不听我狡辩，伸手便夺。我见此举不善，迅速将那只拎着酒坛的手向距其更远的一边高高举起，狡黠笑道：

　　“寒大公子冰雪聪明，这道理都不懂么？所谓‘人不可貌相’，酒坛亦如是。”

　　少年冷眸中渐渐显出一种嫌恶，面色愈发僵硬，可见他已真真被激怒。

　　我觉着情况不对，眨眨眼，佯作妥协道：

　　“罢了，给你。”

　　顺便将酒坛向他递去。

　　见状，寒逸立刻抓向酒坛，同时剑锋外斜，为我解了忧患。

　　心满意足勾唇，未及少年触碰酒坛，已收了回去。微微侧颈，擦过剑锋，足尖轻点，飞身向更高阁顶去。

　　寒逸瞬间知晓受骗实情，即刻将剑甩出，迅疾旋转着向我袭来。

　　我不禁略有些心烦，倒还是一连串侧身、弯腰、起跃，轻巧躲过，继续拼命向前奔逃。

　　神使鬼差间，我已至最高阁顶。回首但见气势汹汹执剑而来的寒逸，心生一计，只站于原地，待寒逸以剑直指我，飞身攻来。

　　依旧邪笑，转身，直接跃上那在清冷月光下熠熠生辉的剑身，若蜻蜓点水，空翻，落地，便成功闪到了寒逸后方。

　　并不想多与之纠缠。不再理睬身后全无罢休之意的寒逸，利落跃入阁旁丛林，消失不见。

　　贰

　　回至居处，取下牢牢挂在剑上的酒坛，不由愤懑。

　　这什么人呀，故意欺负我无法拔剑么？还甩旋剑？若有半分大意，我便成两半了！

　　坐靠于榻上，强饮尽仅剩的一坛美酒，口中却觉索然无味。

　　真不巧！良辰美景佳酿，却少了“人和”，盎然兴致全让那寒逸毁于一旦！

　　把玩着手中的青花瓷酒坛，轻叹一声，脑中昏沉，也不管用多大力将那酒坛放下，偏头，便已睡去。

　　彻夜无梦，睡得安详。

　　虽说前夜喝了三坛酒，也并不妨碍我的生活作息，醒来恰恰寅时。

　　换上一套崭新的白色莲纹齐腰襦裙，随意盘上青丝，只饰一支银云簪，便算是整装毕。

　　今日还不必晨练。当下还算是贵客，不了解寒氏诸多规矩，只需不惹事足矣。

　　可惜昨晚已经惹事了。

　　只是此等放纵事也不是首次，也并不放在心上。一如既往悠哉悠哉前往两位师姐居处会面。

　　见得两位师姐皆身着薄纱青衣，秀发盘于脑后，缀着檀木雕花簪，外加两位姑娘原便清丽，这一身装束自然朴素却不失气韵。

　　用过早膳，欲去林间走动。

　　不觉行至小溪之畔，却听得一转悠扬笛音。或若婉灵莺啼，或若低声倾诉，或若流水潺潺，变化万千，足以知晓此人音律之深厚。

　　两位师姐亦被此迷住心神，久久滞立，眸中微光闪烁。我悄悄趟过小溪，只因欲一探乃是何人吹笛。

　　走入又一片茂密树林，却更多翠竹，不时有鸟儿扑翅而飞与松鼠窜出响动。听得笛音愈发清晰，我藏身于一株壮木后，微微侧身寻视，远远透过青翠竹丛望见一抹白衣。

　　此人衣袂飘扬，细细看来，并未身着纯色白衣，而是袖口处有淡蓝纹饰。如瀑墨发依旧是以寒氏千篇一律的银冠束起，微风吹拂，倒更显风情。手执青色竹笛，如入无人之境，定能吹出声声天籁。

　　心中横生出调皮念头，却无视了脚下的细脆树枝。一声极响亮断裂之音生涩打断那人的笛吹，亦恰好换来那人的蓦然回首。

　　额上一朵淡蓝色雪漪幽莲，秀眉入鬓，眸中如若装满星辰，薄唇微启，欲言又止。虽无寒逸那般淡漠绝美，却另具一番特色。

　　气氛颇为尴尬。僵持半晌，依旧是我打破沉默。

　　我微微勾唇，向少年拱手致歉道：

　　“实在听得公子笛声优扬，忍不住来探个究竟，抱歉打搅了。小女离曦，字尘月，此番是来参加寒氏经学会的。这位公子，幸会啊。”

　　不知少年想到了什么，眸中光芒更甚，半晌方回礼笑道：

　　“鄙人寒逍，字怀安。离小曦，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