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山根据地指挥部前的空地上，此刻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几堆篝火熊熊燃烧，跳跃的火光映着一张张兴奋的脸庞。白天演习的震撼还未散去，夜里又成功歼灭了鬼子一支精悍的侦察小队，双重的胜利让整个驻地都沉浸在一种近乎沸腾的欢庆气氛中。
大碗的苞谷酒在粗糙的陶碗里荡漾，散发出浓烈醇厚的气息。烤得焦香流油的野味滋滋作响，油脂滴落在火堆里，腾起一小簇火苗和诱人的香气。战士们三五成群，高声谈笑着，唾沫横飞地复述着白天演习场沐寒音那神乎其神的枪法，或是描述夜里伏击战的惊险。笑声、碰杯声、粗豪的划拳声，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
“来来来！敬咱们的大功臣，沐小姐！”一个满脸通红的战士端着酒碗，摇摇晃晃地挤到沐寒音面前，嗓门大得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对！敬沐小姐！白天打得那帮小子满地找牙，晚上又宰了好几个鬼子！痛快！真他娘的痛快！”立刻有人大声附和，更多的酒碗举了起来，无数道热切、敬佩、甚至带着几分崇拜的目光聚焦在沐寒音身上。
沐寒音被簇拥在人群中央，脸上带着浅淡得体的笑容，火光在她眼中跳跃，却似乎并未真正落入眼底。她面前的酒碗依旧是满的。面对热情似火的敬酒，她只是微微欠身，声音清亮而温和：“都是星哥和大家一起的功劳，我不过是跟着出了份力，实在不敢当。” 她巧妙地避开了一饮而尽，只是端起碗象征性地沾了沾唇。
政委坐在主位，看着被众人环绕的沐寒音，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他端着酒碗，侧身对旁边的周卫国感慨道：“卫国啊，你这真是给咱们根据地挖来了个无价之宝！文武双全，难得！太难得！这样的人才，不正式加入咱们八路军，为革命事业添砖加瓦，可惜了，可惜了啊！”
周卫国端着酒碗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他脸上也带着笑，目光掠过人群中心那个在喧嚣中显得有些疏离的身影，随即转向政委，笑容爽朗依旧：“政委，您这话说的，音儿这不是一直在帮咱们嘛！练兵、打仗，她哪样不是尽心尽力？至于加入组织，这是大事，得尊重个人意愿，强扭的瓜不甜。现在这样也挺好，您说是不是？” 他巧妙地打着哈哈，将话题带过，举起酒碗，“来，政委，我敬您！庆祝咱们今天双喜临门！”
政委哈哈一笑，虽然觉得周卫国这话里有点别的意思，但此刻气氛热烈，也不便深究，便与他碰了碰碗，仰头喝了一大口。
喧嚣的海洋里，总有一两处格格不入的礁石。
张楚独自坐在篝火稍远一点的阴影里，火光跳跃，在他眼镜片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他没有参与喧闹，面前的酒几乎没动，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小截枯枝。他的目光穿过狂欢的人群，如同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在沐寒音身上。尤其是当沐寒音移动时，她腰侧那柄被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刀轮廓，在火光下偶尔显露出的那一丝冷硬线条。
徐虎端着一碗酒，闷闷地走到张楚身边坐下，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困惑和一丝难以消除的疑窦：“老张，你看见了吗？晚上那林子里的……那刀……” 他摇了摇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诡秘凌厉的杀人技，“邪门！真他娘的邪门！干净利落得……不像咱们这边的路子。”
张楚没有立刻回答。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冷静，声音低沉平稳：“看到了。是日本剑术，而且造诣极深。居合斩，追求拔刀瞬间的致命一击，是日本古流剑术中的秘技。”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紧锁着那个在火光中言笑晏晏的身影，“一个从小在德国留学的富家小姐……为什么会精通这种……只为杀戮而生的技艺？”
徐虎张了张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比这山里的夜风还冷：“那……那她……” 他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张楚沉默着，捏着枯枝的手指微微用力，枯枝“啪”地一声断裂。他没有再看徐虎，只是低低地、近乎自语地补充了一句：“还有她看那刀的眼神……擦血的时候……那不是看武器的眼神。” 那是一种更复杂、更沉重，仿佛带着某种宿命烙印的东西。这异样感如同阴云，在张楚心头越积越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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