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驯夫记（23）

蓝启仁微微颔首，并未强求，深深地呼吸一口，继而只身一人踏进了略显冰冷的祠堂，在正中央的蒲团上跪了下来。

端端正正地磕了四个头之后，蓝启仁跪坐在原地，轻轻抬眸直视着上首那块刻着“姑苏蓝氏长老蓝梓”字样的牌位，低低开口：“不肖弟子蓝钤，祭拜长老……”

堂前的烛火轻轻抖动一下，似是微风在代为回应。

那口静置在他面前的棺椁内，是将他视作亲子侄教导的人。

雷厉风行半生，留下的不过一方墓穴，一块牌位，和族谱上那一段简简单单的记载。

聂季清在门前静静听着。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张冷肃的脸庞，只是他的背后不再是滴落着鲜血的竹叶和殷红破碎的天空，而是回到了他记忆中最初的模样，一座木屋，一片竹林，一位坐在轮椅上翻着书卷的老者。

时间总是会带走那些让你铭记的人，和你曾经日日夜夜恨不得剖肝挖肺也要忘记的事情，终有一日，这世间如你所愿，慢慢亦漫漫……

… …

“聂清然，陪我去山顶看看。”

蓝启仁看着蹲在地上无聊到揪草的聂清然，有一瞬间的无奈。

聂清然站起身凝视着他，捶了捶因为长时间蹲着而酸痛麻木的双腿，沉默了一会儿，“……好。”

山顶处有一棵造型奇特的古柏，斜斜地从峭壁中延伸出来，凉凉的晚风轻轻吹过古柏的枝叶，露出其中一截树杈上绑着的红色飘带。

蓝启仁望着对面山腰处那座古朴典雅的蓝氏祠堂，微微启唇：“你……不恨他吗……”

这分明是问句，却偏偏轻得像是一声揉杂了苦涩与惶惑的叹息，令聂清然不禁心头震颤。

他席地而坐，向后仰倒在草地上，逗弄着指尖停落的小小一只萤火虫，淡然道：“为何要恨？因为他阻隔了你我吗？”

他轻叹一声，揉了揉额角，“蓝钤，我现在很感激他，是他保住了你的清誉，保住了蓝氏的清誉。”

蓝启仁犹豫片刻，也盘膝坐下，垂眸凝视着他的眼睛，“聂清然，是他错了。”

聂清然鸦黑的睫羽颤了颤，翻过身避开了他的视线。

“聂清然，”蓝启仁辦过他的肩膀，眼中是不容置喙的坚定，“蓝梓长老如今已经逝世，没人再阻隔你我了。”

深吸一口气，他再次道：“我问你，你可愿再次与我并肩携行？”

聂清然挣脱他的手，直起上身看他，唇边挂着一抹不屑嘲讽的笑：“蓝启仁，你以为我浪子之名是白来的吗？！他让我滚就滚，现在你让我留我就要留吗？！”

“我和你之间，隔着的从来不只是一个蓝梓！”

蓝启仁忽然间失声了，借着月光，他看见了面前这人泛着红意的眼角，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留住他的理由。

如果聂清然想走，他拦不住的。

如果聂清然要藏，他找不到的。

聂清然看似克制的神情下，是翻滚着的惊涛骇浪，只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全线崩溃，连忙立刻起身，抬步就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