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章父与子（二）

刘彻细细的打量着刘据，他发觉，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好好的看看他的样子，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前一世，看见的最后一面就是他自尽后苍白脸颊，

这一辈子 他也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去看刘据 ，他怕刘据依旧会变成那副苍白毫无生气的样子。

明明在他身上，自己倾注很多心血，也满以为自己培养出合格出色的继承人，最后为什么会这样？

他曾是自己满心满眼盼望的第一个孩子，这一点随着今生承业的出生改变许多，可自己待他依旧与前世别无二致，他还会是继承人，他上辈子那般决绝，是心里永远的疤。

“臣请问圣恭安否？”刘据一板一眼的请安，把刘彻的思绪拉了回来。

“过来”刘彻开口

刘据站了起来，往前一步，克制着距离，站到他身边，刘彻叹了口气，揽他入怀，给了他一个男人式的抱抱。

刘据一慌神，下意识就想推拒，但感受到那份温暖，却也舍不得动，整个人就傻傻的僵在他的怀抱中。

“咱们是君臣，更是父子，你对我，从来不需要这般恭顺守礼，想要我对你好，大可直说。”松开抱住他的胳膊，刘彻开口道

刘据偏过脸去，努力保持情绪，“您的孩子很多，儿女都很讨喜，我以为您不在意，我是储君，自然不能做邀宠失礼之举，我要做他们的榜样。”

储君，一词，给他希望的同时，也是一道无形的束缚，在划分父与子的同时，也明晰君臣这条线，无形之中，这种屏障将他们隔得远远的。

刘彻叹口气“是我给你的束缚吗？”

刘据苦涩摇头“是我给自己的束缚，不是父亲的事。”

刘彻静默一瞬“我是越发不懂，你们少年人的心事了，我当你说说我的小时候的事吧。”

“我似你这般大，还围着荣哥哥后面转虽说碍于规矩，不敢下河摸鱼，但宫里那小浅池塘里的鱼，都被我抓了个遍，上树掏鸟，斗鸡逗蛐蛐儿，什么新奇，就玩什么，惹了祸事也不打紧，只要往荣哥哥后面一躲，就万事大吉。”

刘彻兴致勃勃的讲，刘据就饶有兴致的听，眉宇间，少了沉郁，多了几分少年人的喜气“那想来是极为有趣的，我也摸过鱼的，不过他们都是被装在小小的缸里，闭闷的紧，就是抓了也无甚兴致，相比来说，我更喜欢我养的一只猫儿和狗儿，每日看着它们斗架吵闹，就是再繁重的功课，也不得有多累了。”

刘彻听他说完“我终究是愧对你良多。”

刘据垂着头，不想违心说没有，想点头，可又见不得别人尴尬的性子，只开口道“您事忙，我是知道的。”

刘彻有些好笑的敲了敲他的头“还来这套圆滑的官腔儿?我有没有空，我自己不知道?”

“我应当，春天，带着你去放风筝，种一棵树，夏日，带你去池塘捉鱼，秋天带你去捕兔子和狐狸，冬天和你一起去养一个小马驹。这些，都应当是我该去带你做的事。可我没做到，我着实不是个好父亲。”

刘彻顿了顿，继续道

“总想着忙完就可以去陪你，总想着事情办完就加倍弥补你，可是一不留神，你好像就不在乎这些的年岁，不再在乎我的关爱，而我的愧疚依旧加倍的在那里熬着，找不到出处。”说完这些，刘彻有些垂头丧气，这些细小的事，即使是从来一世，这些，他也没做好。

“不需要再找到出处的，父亲的爱，从来不需要太多言语，我从来都能感受到的。”

天下，所有的父母子女，大抵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无可非议，可他刘彻除了给刘据十多年，二十年来的尊宠，给过他什么未来?冷眼看着他走向一条不归路。

刘彻忽然就哽住了，在刘据抬脚要走的时候，缓缓说道“以后你有了孩子……不要学我，做这种不称职的父亲，你要好好的爱他，没有利益算计，没有权利掺杂，单纯的爱着他。”

刘据头也没回，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好好爱他们的。”

父子之间的这种复杂感情，在他身上受着，也就够了，他不会让他的孩子再去感受一遍了，他受够了这种苦，就不希望，他的孩子也如他一样再受此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