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头为之柔软的地方

我感冒了，可能是因为傍晚时跑完步冲了个冷水澡。当近乎零下的水流自头顶覆盖倾洒，带走吸附于肌肤上的余阳骄躁时，当真是应了那句透心凉，心飞扬。

我觉得我可能要死得透心凉。冲澡一时爽，感冒火葬场，未成年请勿模仿，以免讨一顿竹条炒肉吃，我反正是个孤儿，怎么样都不会有人来管我。

入了夜，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隐约见得物体轮廓，飘窗半开凉风习习。高烧不退，我已然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脸颊艰难挪动了一下，从外头照进来的朦胧光线里，桌上一家三口的合照笑容幸福又模糊。

看不清，爸爸妈妈的脸，连我自己那时的童真笑容也如同雾里看花。

好想喝水……好想妈妈。

昏昏沉沉之际，一声刺耳的猫叫隔着门响起，依稀有咕噜咕噜的呢音。意识因为这声猫叫霎时清醒了不少，我舔了舔唇，费力支起上半身想要去开门，可还没爬几步，一阵恶心夹着呕吐感的眩晕骤然冲上喉口，天旋地转，身子重重摔下床底。

脑袋和地板沉重相撞的那一刹，记忆里母亲的容颜突然鲜活了起来，笑吟吟的看着我，如同幼年蹒跚学步时无数次绊倒，我哇哇大哭要母亲来抱，而母亲也总是心疼不已赶忙扶起我。

与母亲最美好的那段时光，也是我此生最念而不再复返的宝物。在薄云逶迤之下，在牙牙学语之岁。

“小满，要自己爬起来哦，你看，像妈妈这样，先用右手手心撑住地面，膝盖用力，看，妈妈爬起来了，小满你也可以的。”

“小满，怎么不动呢，妈妈要走咯，小满再不爬起来就跟不上妈妈啦——”

妈妈，妈妈……

我无意识的蜷缩了四肢，喉咙沙哑堵塞拼命向外迸挣着什么。我很着急，我想爬起来，我想跟上母亲，茫茫凄美的暮色中母亲的模样时隐时现，轻轻慢慢到了跟前，可是很奇怪，母亲离我越近，我就越看不清楚她的脸。

无言长久，逆光将她鬓角的碎发染成橘色，母亲久久凝望着我，始终没有伸出手，没有一如既往扶起我。

“小满，妈妈真的要走了。”

别走，别走，不要丢下小满，不要……

我死死扣住地板，指尖崩裂的痛感转瞬即逝。我呲目欲裂，双唇如渴死的鱼不断翕动，神经紧绷成一条拉到极限的皮筋，有千斤巨石压在手背堵死喉管，眼睛酸涩滚烫酝酿沸腾暴雨却只是徒劳。

母亲满目怜惜，轻柔探手抚了抚我的额头。

没有温度，没有停留，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在快要触及到的这几秒，母亲的身体便已如梦消逝，化作余生十几年的风雨。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了……

……

再醒转，烧奇迹般的退了一些，至少能勉强动一动手脚了。

窗外暴雨如注，翡青纱帘湿了大半。对楼几盏孤灯未灭，为赶夜的南风铺光渡寞。

手机适时亮起，是泰哥的消息，昨天晚上聊得不欢而散后就没有再回他了。滑开屏幕，一堆未读霸占了整个视线，有咕扒皮的也有祖蓝的，无一不是疑惑我翘班原由。

正当我一个一个回复时，通讯录倏地弹出来个白天的好友请求，我眯着眼，好半天才看清这个人的网名。

【伊吉斯宗谷誉：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伊吉斯宗谷誉：小满，你怎么没有去店里上班啊？是不是忘记定闹钟了？】

【伊吉斯宗谷誉：小满小满，收到回复。】

【伊吉斯宗谷誉：小满，你是不是在躲着我，连班都不上了。】

我默了许久，指尖从始至终悬在同意选项上。

旷工有旷工的解释，躲着他有躲着他的理由。

店里那边好说，可是宗谷誉……

该如何是好呢。

发愣中，提示音再次响起，还是他，颇有不依不饶势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然而等我读完这段消息，瞳孔瞬间地震。

【伊吉斯宗谷誉：我刚刚从泰塔斯那里问到了你的住所和缺勤原因，待在家里不要乱动，我马上赶过来带你去医院。】

好，没钥匙我看你怎么进来。

我吃力一点点挪至门口，耳畔专注捕捉外头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约摸五六分钟左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钥匙扣摇荡哗啦的动静，我大惊，泰哥连我家的钥匙都给他了？？？

妈的，下次我也把他家钥匙给别的女人。

我还在胡思乱想，宗谷誉已经把门打开了，依旧是熟悉的伊吉斯制服，没有戴帽子，走道天灯映得他额头细汗闪闪发光，我近乎痴呆仰头与之对望，心乱如麻。

宗谷誉急忙蹲下身探了探我额头，还带有夜风冰凉气息的指背紊乱试了试脸颊和耳垂处的温度，嘴里不停叨叨数落，我一声不吭，任凭他将我抱回房间捻好被角倒水，好一阵嘘寒问暖，我也只是眨了眨眼。

灶火升起，我躺在床上侧头盯紧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平日里不听管教的锅碗瓢盆在他手里服服帖帖，不多时便弄了个三菜一汤出来。

我没法拿筷子，他便坐我身旁，饭菜一口口吹温喂到我嘴边，鱼刺细密，他虽利落却也够呛，险些扎出血，反复检查后才就着蛋花汤轻轻送进我口中。

下次他来，我再告诉他那鱼是喂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