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遇阻

离开肤施后，沿途景色愈加荒凉，甚至出现了大片裸露的沙漠。若不是在这片看似一眼望不到头沙漠的北方发现了丰饶的河套平原，确实会令人怀疑北击匈奴的必要性。当年面对匈奴的袭扰和“亡秦者胡”的谶言，一向奉迎帝意的李斯竟然难得的进谏反对出兵，用了“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踵粮以行，重不及事”和“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也”来形容这场即将发生的战争。

当然，出生于楚国的李斯也有其局限性，他只看到了南方的温暖多雨无饥馑之忧，却无法共情到世代艰苦奋斗抗击胡人的老秦人情怀，也不知道国境之外大片未知的土地上，商人们已经走出了沟通东西方那条纽带的雏形。

不过有一点他说的没错，这大片的沙漠不产粮食，沿途无法提供补给，要守住此地，必须从别处运粮来支持驻军，消耗巨大。面对这个问题，始皇帝的选择是修直道加大运粮效率，在他眼中，即使沙漠也是大秦的国土，他绝不放弃。

……

“站住，什么人！”

营门前，守卫士兵长戟一叉，挡住了去路。

“我乃陛下亲任的医官，这是我的符传。”椿一把勒住马，扬起手中的符传。

守卫们看了一下符传，没发现任何破绽，但仍然心怀疑虑。

“去通报王将军。”

果然，即使有符传，还是不能得到和男子一般的待遇。

不一会儿王离来了，面带不善，眼见到手的军功飞了还被遣送到北地来吃沙子已经够让他不快了，吃这带沙子的暮食时居然都有人打扰，他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军法规定，女子禁止出入大营，谁知道你这符传是真的假的，带去郡守那里处置！”

接着就有士兵上前，想要把椿制住。

“等等！我有陛下的任命诏书。”她取出诏书，阻止了来人的进一步行动。

那木牍的封泥上，赫然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几个字。

王离却犯了难，他此时并非仅仅是有意刁难，因为皇帝任命一女子为军中医官这事确实不太合常理，如果符传和诏书都是伪造的，那他只是拆开看了的话就要被判赀二甲，相信了假诏书的内容而放不该进的人进入军营的话，罪行则更加严重，轻则丢掉王侯之位给家族蒙羞，重则可能因为造成的后果而丢命！但若诏书是真的，他不信诏书擅自把皇帝任命的医官拘押起来，也会因此获罪。

所以他不敢赌诏书的真假，而是决定把一切可能的后果丢给蒙恬。

“我只是个裨将军，这诏书要等大将军本人回来才能拆开过目，这事我决定不了。”王离说着就走了，没有吩咐任何对椿的处置。

身前是进不去的军营，身后是茫茫无人荒野，椿决定在营门前等蒙恬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头西斜，蒙恬却仍未归来。

她试着和守卫搭话，问他们将军去干什么了，具体何时回来，他们只是闭口不谈。

最后一丝光亮隐没在地平线之下，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椿开始感到冷。长生之体的新陈代谢本是比一般人快的，平日里并不容易冷，但是今天一直在风尘仆仆地赶路又没吃暮食，营养不足以供应快速消耗，新陈代谢便慢了下来。

门口的守卫换了一波。椿让马卧倒，倚着它坐下，这样可以一定程度上取暖，但北地早春的霜冻，让她怀疑自己是否能够扛到明天。新陈代谢下降，意味着身体的再生性能也在相应地降低，若是这种情况下被冻死……可能就真的无法再醒来了。

“都尉！”是守卫的声音。

椿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熟悉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既然是陛下任命的医官，怎能不加以招待，任由其露宿营外？”他说。

不，她并没有真正与他相见过，只是在云勾的幻境里看到过此人。

章平，那个在陇西、北地两郡和韩信军打游击，坚持了大半年的人。他的兄长章邯拒不投降自尽，而他代替自己的兄长活下去，看到了再度一统的大汉盛世。

守卫悄悄跟他说了些什么。

“是章平都尉？”椿唤他。

章平一惊，他想不起自己认识过这么一个女子，她是如何认出他的？不过能认得他，倒说明王离的顾虑实在有些多余了。

“你认得我？”他问到。

椿点了点头:“都尉的模样与兄长甚为相似，而都尉的兄长……”

章平的目光一跳，立即转过头去，对旁边的随从士兵说到：“取些衣食被衾来。”

章平是被其兄章邯以“任子”制度推荐进入长城军的，与那些光明正大比拼家世的同僚不同，他并不喜欢别人提到他的兄长，更希望以自己的功绩来获得别人认可。

“请见谅，没有王将军的允许，在下尚无职权放先生入营，先在此暖暖身子，天亮后蒙将军就应归来了。”章平随即对椿一揖。

椿点了点头，军情机密不可透露，她便没有再问下去，不过从章平望向远方时带着焦急的表情上，她隐隐发觉似乎出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随从送来了御寒的衣被和食物，那氤氲着热气的碗里，是肉汤煮过的麦饼。

“近来长城军换了军粮，以麦饼代替粟米之糇，不知先生可否吃的习惯？”临走，章平还不忘关心一句。

“都尉可别把我看的太娇贵。”椿笑了，对她来说这是今天最大的慰藉，在水磨图纸递交上去之后，便如此迅速地推广，甚至已经用面饼代替了原来的粟米作为军粮。秦帝国那强大的执行力，仍然使中华焕发着源源不断的活力，这也是她所对此着迷的地方之一。

东方破晓，在军营的起床鼓声中，椿也惊醒了。

她惊奇地发现，王离竟然就站在附近的望楼上，一会远眺，一会烦躁地踱步，看来是昨夜没怎么睡着。蒙恬到底去了何处，让众人都如此不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