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盖聂

不知过了多久，椿再度醒来。

之前横贯八方的伤本会造成体内淤血，导致一时行动不便，但蛇毒的作用反而消除了那些血栓，现在她感到自己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听不到声音，视野之内没有人，云勾就落在面前的地上。

椿猛然起身，伸手就去够云勾。

但随即，伴随着划破空气的风声，头顶传来的疼痛阻碍了她的动作——她的头发被狠狠揪住了。

卫庄拉扯着椿的头发，强行将她的头扭过来，盯着她的眼睛说到：“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做到的，这都未死。不过这样正好，在我找到杀死你的方法前，你会体验到比常人死亡高上许多倍的痛苦。”他冰冷的语气中带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不行，这样下去，迟早死在他手里，要想办法逃离！椿从身上摸到手术刀，抬手便刺，但卫庄及时收手，她只割断了自己的头发。

卫庄嘴角微微扬起，嘲讽到：“自髡其发，十几年来你这如同夷狄的习惯还真是一点未变。”

椿转身再刺，手术刀撞到鲨齿瞬间破碎。她就地一滚拾起云勾，却没等挥刀反击，鲨齿就从她背后没入，在胸前穿出，剑尖裹挟着绽开的血花深深嵌入泥土之中。

这时，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出现了。

“小庄。”

是盖聂。

“我只是想解决掉这个流沙的叛徒，奈何用过多种方法，就是不死。”卫庄将剑拔出，解释到。

液体混合着铁锈的味道从喉咙涌上来，椿趴在地上难受地咳嗽，咳出一口血来。尽管疼痛和失血在侵蚀着她的意识，但她还是努力思考着，盖聂来了，这也许可以成为一个转机，只要想办法说服他救下自己！

“你们动摇不了帝国分毫……就把怨气发在我身上，咳，我投秦，为的是天下一统，开，咳咳，开万世太平……”椿艰难地说着，一边抬眼观察盖聂的表情。

“天下一统？”卫庄冷笑，“鬼谷弟子以战争为生，若是万世太平，那就意味着纵横家失去了用武之地，将被这个世界所抛弃。”他用剑刃抵住椿的脖颈：“断人生路这种话，还敢当面说出口，我真佩服你的勇气。”

天下一统，止三百年战局，开万世太平，这也曾是盖聂的目的，所以他才离开鬼谷，追随秦王政十余年之久。见到了现在的椿，让他想起曾经的自己，更何况她容颜不改，更让盖聂有恍若隔世之感。

从韩归来的时候，当时还未亲政的秦王政曾向他问到，寡人志在一统天下，这可是六国民心所向？

盖聂回答不上来，现在看，其实答案是否定的。但当时秦王政说，那个护送他出新郑的女子告诉他，她愿意见到这一切，只有华夏归一，天下人同为一国之民，才不会再有战争。

那时一心助秦，结下仇怨无数却不求任何人理解的盖聂，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多了个与他立场相同的人。

也许是因为如此，他对椿并无恶感，甚至还有些惺惺相惜的敬意。

见卫庄又要下剑，盖聂抬手制止：“小庄，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是鬼谷的规矩。纵横间的比拼一向不死不休，但若是一场对抗结束，胜负已分的情况下，双方必须离开战局，不可再互动兵戈或使阴谋。

“怎么，她是当年你安插在流沙的暗桩？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有任何手下。”卫庄戏谑到，“师哥，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帝国的敌人。”

“说南阳郡守腾投秦的计划，当时我也知晓，这是那场比试的一部分。”盖聂回答。

卫庄轻哼一声，收起鲨齿，转身离开了。

椿舒了口气，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你就这么放过她了？”待卫庄行至跟前，赤练问到。

卫庄沉默了一会儿，回答：“现在杀了她无益，反而会彻底激怒帝国，引火烧身。不过，若是下次在战场上遇见她，我不会再手软。”

后来，是火光把椿惊醒的，朦胧间，她看到了燃烧着的火堆，盖聂坐在一旁不断将木柴扔进去，发出噼啪的响声。

“谢先生相救。”椿起身揖拜。

对方将一碗粥递过来：“喝了它，我带你离开。”

椿双手接过碗，点头致谢，端至嘴边慢慢喝着，粥里加了糖和盐，她反复失血，也确实需要补充水分和电解质。一时间，两人无话。

喝完粥，椿放下碗，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再次作揖：“先生，在下有一事冒昧相问。”

“什么事？”

椿略微迟疑了一下，说到：“先生从秦廷不告而逃，人皆言为的是好友之子。可在下知道，先生是至公无私之人，当年为大秦，为天下，杀唯一的好友丝毫不迟疑，绝不会就这么贸然反悔叛秦。先生与大秦划清界限，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大秦不能，应该说是完全没有可能实现先生的天下太平，万民安定之愿了。”

“你说的不错。”盖聂用木剑拨了拨火，剑上却未留下一丝焦痕。

“在下知道陛下的某些做法是急了些，但并无害民之意。更何况，就算先生不认同陛下，还有长公子，公子主张不妄开战端，轻徭薄赋与民生息，又有能臣良将相佐，民得安乐并不是毫无希望，先生当时完全可以选择辞去郎中之职，转而辅佐公子。反之，若是想要扳倒大秦，再重建一个统一的天下，恐怕又要有万千人因此殒命了。我想先生是明白这一切的，所以，先生叛秦，到底是为何？”

“大秦的统一，不会持续很久了。”盖聂说。

“先生是不相信公子能守住这天下吗？”椿疑惑道。

“扶苏身上所具有的优秀品质，已远超其他公子，本可成为一代守成明君，守天下并非不可能。但他是扶苏，一旦继位，便会重启分封，这天下又会重回到周时的四分五裂状态。”

椿一怔，问到：“先生这是何意？公子一向以统一为己任，怎么会行分封？”

“这是他，亲口对自己母亲立下的誓言。”

盖聂的脸映着火光，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二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