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暗查

“张子房，不可用啊。”归来后，椿暗自叹息。

她曾想过要收“汉初三杰”为大秦所用的，那时她天真的以为，像张良这样劝谏刘邦勿行分封的人，将来一定目光长远，不会过于顾及个人的仇恨。不过这次在儒家的经历让椿认识到，如果张良没有经历复韩失败的挫折，看到因他的所作所为而无辜死去的万千百姓，就不会悟得以天下人为重的道理，他依然会坚持像当年的韩非那样，誓不助秦。

现在看来，她必须给扶苏对于儒家的热情泼点冷水，同时也让他对与反秦势力关系莫逆的儒家警觉起来，不要因为他们的才华就心生好感。否则，与这些人交游，一旦出事，必受株连。椿面见扶苏，详细分析了张良家族五世相韩和曾为流沙创始人、以及弟死不葬携全部家财赴齐只为寻报仇之法的轶事，并且指出，有国仇家恨未就，张良必存反秦之心。

“即使张先生不能为秦所用，亦与当年韩非一样，是可敬之人。”听了椿一通言论，扶苏这么回到。

椿愕然。其实早先二人谈论法家经典的时候，扶苏就表达过，他认为韩非的《存韩》篇虽谋略文采尽失，却体现出了韩非子的铮铮骨气，比那些满含深刻思想的篇章更令他受益匪浅。

她忽然明白过来，扶苏的仁义，并不是受儒家影响，而是其自身性格使然，即使他只学法术之书，仍然会这样。别人读《韩非子》，读到的是人性本恶，世间无真情，唯有利益永恒；而扶苏却从中看到了如此主张的韩非，最终却选择不顾前途功名利禄甚至自己的性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为保护母国韩国不被秦所灭的悲壮情怀。他尊敬为国尽忠的人，即使对方与他不在同一立场。椿想，扶苏与李斯的尴尬关系，是否因李斯与韩非完全相反的追求，为其所不齿？

章邯翻阅着一堆竹简木椟，从中找出记有椿的部分。得益于始皇帝推行的事无巨细必记档制度，通过大数据查案成为可能，在各级官吏笔墨织就的恢恢天网之下，案件侦破率高了很多。

首先是咸阳西城门出入记录的竹简。

始皇帝三十二年三月廿一日，女椿，自内史武功县厔乡桃花里来，乘马车一辆，入城，同行者一人，验传齐具，查之无异，放行。

验：始皇帝三十二年，女椿，二十岁，内史武功县厔乡桃花里人，身长六尺，面白净，五官周正，髡发，无犯罪记录。丧夫，无子女亲属，从业为医。传：请入咸阳，为长公子府舍人。

传上盖了扶苏的印玺。

然后是内史武功县的外来移民记录。

秦王政二十二年，女椿，二十岁，燕国人，身长六尺，面白净，五官周正，髡发。从业为游医，丧夫，无子女。今登名发验，为秦人。

再是内史武功县厔乡桃花里税收记录。

秦王政二十三年，女椿，二十一岁，医者，丧夫，无子女。应交X钱，实交X钱，一次交清。

秦王政二十四年，女椿，二十二岁，医者，丧夫，无子女。应交X钱，实交X钱，一次交清。

……

始皇帝二十七年，女椿，二十五岁，医者，丧夫，无子女。应交X钱，实交X钱，一次交清。

不对，她的年龄，在进入咸阳时，忽然就减了十岁。若是说由于年代久远，字迹不清，或者误记错把“三”当成“二”，但不可能连续十年都出现相同的问题，而且她看起来也并不像三十岁的妇女；但若是说当年她只有十岁，把“一十”误写成“二十”，则不可能有“身长六尺”和“丧夫”的记录。而且在所有记载中从来没提起过椿的姓氏，她自称姜齐后人，最早的记录却显示她来自燕国。这家伙存在问题，大概率是假身份冒名顶替，章邯心想。

“将军，咸阳来信。”杨兴前来报告。

“放这儿吧。”章邯说，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招手叫住即将离开的杨兴：“你是内史武功县厔乡人？”

“是的。”杨兴回答。

“桃花里的？”

“没错，将军问这个做什么？”

“公子身边的那位门客，是你的同乡？”

杨兴怔了一下，随即回到：“对啊。”

“认得她？”

“是的，我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她还给我治伤来着。”杨兴面上平静，内心却竭力克制着慌乱。

“她的医术是跟谁学的？”

“是……是一位游医路过的老人，听说是医家弟子，不过并未定居，给乡里人看完病，就，就走了，走之前把自己的医术传授给了她。”他飞速思索，尽可能地将谎言编的天衣无缝。

“哦，原来如此。”章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你去吧。”

杨兴长舒一口气，转身离开。

有问题的，看来不仅是这位门客自己一人，她背后的势力甚至把手都伸到影密卫内部来了。燕国人，她和墨家叛逆的上一位首领燕丹是什么关系？章邯不禁皱起眉头。

巡齐即将接近尾声，对于田氏匿田一案的证据收集却陷入僵局，修建水磨坊推广食麦方法并没有让民众增加多少配合询问的热情，似乎有谁在威胁他们箴口不言。还有那些身着楚甲、训练有素的群盗，在事后发兵搜寻时他们竟不知所踪。正在这时候，能够帮上忙的影密卫不知道收到了什么命令，开始放下手头工作整装集结，似是要准备离开。扶苏没有调兵遣将的权力，只能委托椿继续调查。

杨兴站在椿的门前，按照墨家“明鬼”密码，先敲五下，停顿，再敲三下，停顿，最后敲两下。

这种敲门方法意思是“有要事相商”和“安全”，若是只敲三下，意味着已经暴露或有“尾巴”，而两下，则是受人胁迫或是这里已被包围。

没有人开门，没有人回应，看来椿并不在。杨兴叹了口气，自己的上级正在怀疑她，得尽快让她知晓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