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巡琅琊

沿着驰道，椿再次与扶苏一起踏上巡游的征途。

不过这次他没有带唐铎，而是带上了和椿一贯不和的淳于越。淳于越是齐人，带上他方便随时咨询。

此次巡游比起上次巡蜀的路途来说，地形要更加平坦，驰道两旁多是平原或不高的丘陵，所以速度也快了很多。

进入齐地，景色一下子变得繁荣起来。路上不断出现或手提肩扛、或牛马拉车的商贩，幸好有家丁护卫开路，要不然非得堵车不可。作为沿海地区的人，齐人带有很多海洋文化特征，好闯荡，擅商贾，乡土情节较轻，赵地有名的商人吕不韦，就是齐人。

不过，在这片繁荣之下，是齐地奇高的粮食价格。六国故地粮价飞涨，其中以齐地最高，这来来往往的商贾，多是看到有利可图，从关中运粮至齐地贩卖的。而这次巡游齐地，目的之一就是查清使粮价居高不下的原因。

一路上路过农田，扶苏几次下车想找人询问土地占有情况，却发现正值宿麦的收获季节，地里竟无一人。他只能命人去乡里叫田典正来，拿田典来一一比对，途经几个乡，并无查到半亩匿田。

“这天一年比一年冷，收成越来越不好了，再加上都去服徭役，哪有人收麦子啊……”一位田典正这么说。

笑话！夏至以来徭役就停了，现在用的都是刑徒。而且修长城并未征发齐人，蜃楼又已修造了十多年，何来的近年才粮价飞涨？椿觉得，这齐地的水很深啊。

上车离开的时候，她无意间望见地头上，有一筐饭食放在那儿，壶里的汤还在冒着热气。

至琅琊郡，琅琊郡守热情地亲自相迎，并且于府中设宴，邀请许多当地的豪门富户一起为他们接风。

琅琊郡守姓田名坚，椿听到这名字的时候有点不舒服，她想起了始皇政曾向她提起过的被迁至松柏之间把自己饿死的齐王建。

由于是和平解放，作为齐国王族的田氏仍在齐地拥有相当大的势力。而且因为关中缺少会说齐地方言了解齐地风俗的人，所以既是为了奖励齐王室的主动投降，也是为了方便治理，干脆采用了“齐人治齐”的策略，各级官员暂由当地人担任，而这田坚，就来自于即墨田氏。

“松耶柏耶?饥不可为餐。”

齐人哀叹齐王建的歌声仍回荡在耳边，椿想到：她自称姜齐后人，为报田氏代齐之仇而选择助秦。这个当时为了消解秦王政疑虑而撒下的谎，在田氏有着强大影响的齐地，若是被人所知，会不会让自己成为这里的公敌？

作为儒家的发祥地，齐人十分尚礼节，甚至发出过礼比食更重的言论，所以这宴会，自然是极尽排场。

人称豪门贵族为钟鸣鼎食之家，果不其然。乐器奏响，伶人起舞，婢仆们鱼贯而入，把装在精美银器中的食物呈上，置于宾客面前雕龙画凤的漆案上。

熊掌、鳖羹、鱼翅、烤羊羔肉、天鹅肉、鱼生……还有佐食的酱菜和葱碎，整整齐齐摆在案上，酒和柘浆盛在晶莹剔透的白玉壶中，银质的餐具用丝绸裹着放于两旁。

扶苏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在伴着酒的几句客套话之后，他开始发问：

“郡守大人，为收宿麦，近来已停徭役，可为何这一路经过农田，田中却无一人劳作？”

“我们齐地物产丰富，不须像关中农民一样辛苦劳作，便可衣食无忧，人都被这天赐的好地养的懒了。”琅琊郡守呵呵笑到，“麦饭粗粝，人不愿吃，自然也懒得收。公子，这是海中特产的鲔鱼生，钓上来还不到半日，不可不尝啊。”

琅琊郡守殷勤地招呼他们吃饭，似乎若是不吃就不给他面子一样，宾客们都纷纷拿起食具开始进食。椿看到，扶苏握箸的手捏的紧紧的。

这琅琊郡守，简直把他们当稚子耍，就想这么糊弄过去啊。

椿也拿起餐具开吃，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不友好的目光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椿自认为进食的动作很文雅，小口慢吃，没发出什么声音，也没有大动作。可在这群自诩重礼仪的人眼中，她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肉用刀叉吃是没错的，穿越前吃过西餐的她也并不陌生。可在匕勺与筷箸的使用上，她出了问题，礼记曰：“饭黍毋以箸，羹之有菜者用挟，其无菜者不用挟”，椿却想当然地用了筷子吃米饭，用勺子喝汤。

实在不是她没见识，而是因为秦人一向以实用为上，怎么方便怎么来，商君曰：“礼者，所以便事也。”即使是跟着大儒淳于越学礼乐的扶苏，平日里吃饭也常常不用刀叉勺，而是一双筷子贯穿全局。

本来椿还未留长的头发就很扎眼，引得宴席上人人侧目，这样一来她的一举一动更是格外受到关注。淳于越用眼神提醒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些齐地宾客们纷纷交头接耳，窃笑秦人果然与戎狄同俗，身为长公子的家臣，居然作越人打扮，还不知礼节。

虽然齐国已不存在了，可是显然，这群齐人依然将齐地视为自己的地盘，根本就没有把秦放在眼里。

见此情景，扶苏把手中食具放下，银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席上安静了下来。

“可是食物不合公子口味？”琅琊郡守问到。

“我大秦崇尚节俭，在食具上也同样从简，用不着这些刀匕叉的，一双竹箸便可。”扶苏说。

“唯，我们的食具公子用不惯，来人，给公子取一双竹箸来。”

扶苏案上的那些银质刀叉匕箸被撤下，换成了竹筷。宾客们见帝国的长公子带头不拘礼，便都无话可说。椿感激地望着扶苏，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替她解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