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秦墨

“百越蛊婆！”

“我儿子就是被她下蛊害死的！”

猛地睁开眼睛，那些喊声仍在耳边回响。椿感觉自己的后背紧靠着坚硬的石壁，流下来的血把衣服都濡湿了。

就在六个时辰前，她的住处被愤怒的村民们包围，还是里正带的头……

在夜色的掩护下翻墙而出，她趁人不备挟持了典正。就在椿试图通过人质威胁其他人从而逃离时，不知谁手中的弩走了火，一支箭飞了过来，深深嵌入了典正的太阳穴，他连哀嚎都没来得及，瞬间就断了气。

有人起了头，局面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挡在面前的典正直接被射成了刺猬，随后其他人一拥而上。

“杀了她，为典正报仇！”

被怒火焚烧掉理智的人太多了，还有自制的弓弩，尽管椿全力奋战，还是身中数刀，脖子上还插了一杆箭。

伸手向一旁摸了摸，是自己随身的药箱，大概是因为他们怕里面有蛊虫，把它和自己一起扔到这天坑里来了吧，还好箱子质地坚实，没被摔坏。

从里面取出一把手术刀，摸索着划开切口，取出镶嵌在自己颈部的箭头。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人们认定断发纹身者乃百越之人，她是短发，说话口音也与众不同，那自然就是越人，尽管里的人其实一辈子都没见过真正的百越人。

用羊肠线把伤口草草缝上，抹上自制的金疮膏，再以麻布绷带包扎，伤口已经不再喷血，不过依然有少量血水渗出。

向上望了望，这坑很深，石壁光滑没有可下脚的地方，恐怕是难以爬上去了……椿叹了口气，自我安慰到：这是战国时期，人们只会比中世纪更加愚昧，比起那时候被无辜狩猎的女巫来说，自己这也算“罪有应得”吧。

盗尸在六国都是罪，就算跟他们解释这是为了解剖研究，而且盗的都是乱坟岗的无主尸体，他们也只会当你是在用尸体养蛊。

她试着起身，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下肢根本动不了，大概是摔伤了……她再度靠回石壁上，闭上眼睛。失血太多了，还是再休息一会吧。

不知过了多久，坑上传来的说话声惊醒了她。

“还活着！”

“放绳子。”

椿抬头看了看，是一老两少三个人，他们都穿着贫穷人家的短褐，却有着与众不同的精神面貌。

绳子放下来了，用很特殊的方法打了结，形成几个绳圈。

“那个绳圈套在腋下，你能动吗？这个套在腰上，我们把你拉上来。”其中一个少年对她说。

椿点了点头，算算时间，摔伤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她按少年的指导把绳子套在自己身上，两个少年开始往上拉。这果然是很好的结绳方式，正适合救援行动不便的人。

椿被拉了上来，由两个少年照顾。他们给她喂水，把自己带的干粮分给她。

其中一个少年有点沉默，而另一个少年则很活泼，他热情的向她介绍：“这是我叔父，也是我的师父唐夫子，这是我师兄程商，我叫唐铎，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椿。”

当有人问起她的名字，她会回答“我是椿”，而从来不说“我叫”什么。因为她真正的姓名，已经被彻底遗忘了，或者说在百年前，就被她抛弃了。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她从抛弃自己原来的姓名时起，就决定迎来另一种模式的新生命，成为庄周笔下的椿，去体验那万千岁月的“大年”。

所以，她不能死，哪怕是颠沛流离，躲藏这么个偏僻的小山村里，靠行医勉强维持生计，也要活下去。

“你家在哪儿，你家人呢？”

椿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不记得了。”

“也是个可怜人……”唐铎眼中露出怜惜的神情，随后转头对唐夫子说：“叔父，我想带上她。”

唐夫子点了点头，墨者兼爱，以保护弱者为己任。虽然在不久之前，他们已经被新任巨子燕丹亲自开除了墨籍。

机械朱雀传信，让墨家各首领去蓟城参加会议，于是作为秦墨首领的唐夫子，便带上自己的两个徒弟从秦地赶往燕国。

然而这次会议传来的全是坏消息：一向对秦持中立态度的墨家巨子六指黑侠莫名其妙骤亡，新任巨子居然是身着绮绣的燕国太子丹，他站在一群褐衣草履的墨家弟子中显得格格不入。燕丹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通反秦理论，宣布墨家与秦势不两立，并且痛斥了唐夫子纵容手下墨者出仕为秦吏甚至助秦军攻城的行为，当场下令把秦墨组织解散并且清出墨家，让他们和公输家沆瀣一气去吧。

现场除了唐夫子外并无异议，因为其他首领都被换成了反秦派的人士——从燕丹加入墨家并得到重用开始，墨家内部的亲秦势力就被一步步清洗掉了。

唐夫子并不打算解散秦墨，从腹子入秦至今，墨家已经在秦国发展的枝繁叶茂，他放不下先人创立的基业，更不服燕丹。前任巨子死因成谜，巨子一向为庶民出身的墨家居然选择了燕丹这个公子王孙来继承，而且他一上台就激进地与秦为敌……这根本就是在利用墨家！

他的徒弟程商也赞同这一观点：“墨家尚同，诸侯林立却导致人们之间的隔阂愈深，互相征伐不休生灵涂炭，秦有能力结束这一切。我们助秦乃是利天下之义，燕丹鼓动墨家弟子为一君一侯之存亡献出性命，是为伪君子。”

唐铎却有点踟蹰，他也不服燕丹的决定，但是觉得秦墨参与攻城违反了“非攻”的原则，墨者就应该锄强扶弱，这也是他们遵守的“义”。

“真的谢谢你们相救……我这里还有一些碎金……”椿说着就要掏钱。

“别，我们墨者助天下贫苦人，从不收钱。”唐铎把她的手按了回去。

“原来你们是墨者。”难怪那绳结打的这么精巧，椿心想。

唐夫子一行正在返秦的路上，他们带着椿，离开这片穷山恶水，一路去往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