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枫好后悔他答应了这么一个口才好的姑娘,班师回朝的一路硬是没停过。
好在如今在自己王府里只管屏退左右,并且黎芸也不在乎他回应与否,不然定被人当疯癫了。
这会儿日光斜照下来,透过书房的窗户在屏风上映出梅花的形状,黎芸坐在榻上正侃天侃地,时不时给自己斟几下茶。
“那头那家人,一家子一个比一个怂,没一个能干的,每年官家到他们家,一斗米的饷粮硬是变成二斗,没用啊。”
“我记起来,北部不知道多少年那场什么战,是个叫申钟的官通敌。”
“嗯……皇帝现在的六皇子不是亲生的,我看见那孩子的坟冢在……”
眼看着黎芸都说到天家上去了,祁枫赶紧出言阻止,“芸姑娘,那是天家事,快别说了。”
黎芸推选茶杯茶壶,手撑着脸,靠在榻上的桌上,偏头瞅了瞅又伏案作书去了的王爷,“我就奇怪,我看别人的幕士能打听到这些都重重有赏的,我到你祁大爷这,什么都没有还让闭嘴。”
她对这些也没什么兴趣,说完又摆手说算了。
黎芸低着头站起来,手里揪着有些褪色的裙子,她旋了个圈。
这两天见着的王府侍女穿的衣裳都比的她的新,黎芸停下来,她忽然想厚着脸皮管这有钱的王爷要一身。
“一样死物到我手里大概一上午就会和我一样,你就当也变成了鬼物。”,黎芸一边说,手一边藏背后揪裙子,也不敢看着祁枫只盯着梅花影说话。
“我想……托王爷帮我买一身,像水墨画的裙子,这身我都不记得穿多久了。”
黎芸知道祁枫是王爷的时候,自顾自念了几天“有钱能使鬼推磨”,一直没尊敬地称一声王爷,这会儿还是第一次。
祁枫看黎芸有些不自在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这么多年不取不拿、不偷不盗,姑娘真是守心如初。”
“这就帮姑娘准备去。”
黎芸愣住,她才想起来,她身上的衣裳是偷的别人店里的衣服。
她松了揪着裙子的手,默然而立。
祁枫已经出去了,什么也不知道。
真是好笑,她曾经什么坏事没干过,或许就除了杀人了。也不对,她以前吓死过人的,是故意去吓人的,那样其实也算得杀人了吧。
她曾经想与人说她自己,用的一纸一笔竟被人当神仙供奉,为了这一纸一笔,她做了所有能做的。
不知为何,一步一步就到了人人都向她许愿,本来的一张纸后来竟成了一箱子,她做不了,渐渐就说是不灵验的假仙,人少了也正好,她就守着那几户人,只帮他们做些事。
和和美美不过一段时间,黑灯瞎火之下,不知道哪里来的人,举着一把把迎着月色泛寒光的刀。
黎芸头一次抱着这几户人家里的一个小孩,胖嘟嘟的,最爱给她摘野花回来供奉,今儿摘朵白的明儿摘朵红的。
那供奉被强盗拿走了,一朵花也没留给黎芸。
她抱着这个浑身冰冷的孩子,无声地嘶吼着,她的眼泪湿了孩子的衣裳。
田儿啊,田儿啊!
我为你报仇!
黎芸蹲下身,慢慢把脸埋近臂弯里,任衣袖被打湿。
她不该接近任何人,她该像个鬼一样游荡。
为什么……偏要把她隔绝在这么大的地方?
“芸姑娘?”
祁枫把装着衣裳的包从侍女手中要来,吩咐侍女退下。
他推开门进屋却不见人影,在屋里找了一圈,坐在榻上又等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人。
他借着闲逛的名头,在府里细细找,他一个人在前院沿着石子路,顺着桃花,到后院沿着水流,到池塘。
随着那一步一步,太阳逐渐落了下去,只有朦胧的光留在府里,等竹影斑驳在地的时候,祁枫终于在墙下停了脚步闭上了眼,空中的孤月被云遮了,前路再看不见了,不用再找了。
缘分尽了,或许是他看不见了,也或许是人走了。
祁枫在王府伏案作书,直至桃花也落了,又随军去了疆场。
那一水墨裙,最后落匣子里,久置书房榻桌上,围着人祁枫转了一月的姑娘不知何时才会再出现了。
匣子上压着张纸——
若芸姑娘来取衣,只管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