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人

　　午后，蝉在树上有气无力的叫着，阳光穿过玻璃，投下一片光斑。

　　忽然，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撕扯开沉闷：“我这么大了不需要你们替我做决定！”

　　中年人威严的声音响起：“这就是你这个成熟的人对长辈应有的态度吗？！”

　　“孩子你听妈一句话，什么都要考虑现实啊。”

　　“现实就是我必须要听你们的！”小罗转身进屋摔上了门。

　　沙发正中坐着一直一言不发的小罗爷爷终于说了一句：“真是一代比一代不让人省心！”

　　小罗爷爷，村里人都叫他老罗，而且带了点尊敬的语气。老罗识文断字，村里谁办事要记账或是写个对联少不得要请他。他好读书，肚子里有点墨水。

　　一起喝酒的老友调侃他：“老罗，你真不像个种地的，倒像个教书的。”老罗哈哈大笑，又干了一杯。

　　这事儿其实是老罗心里的一块疙瘩。老罗从小觉得书本上的方块字实在有意思，描绘出了土地之外的世界。老罗也好学，成绩不错，但初中毕业就辍学了—不是没考上，是不能上，生存和成分两个担子压着他呢。

　　老罗是地主家的长子，一边担起了家里大部分的责任，另一边受着别人的排挤白眼。白天为了工分累死累活，晚上睡觉摸着枕头下来不及读的书—他娘要在夜里缝缝补补，家里蜡烛不够用，少年的老罗不是没有红过眼眶，只不过被自己硬逼了回去。

　　老罗后来有了个儿子，他也只要一个—他要用自己的全部供着孩子逃离这片土地，上大学，出人头地。后来儿子争气了，要接老罗去城里，老罗却离不开这片土地了，他见不得土地没有人去种，他得留下。

　　小罗爸爸，年轻时别人也叫他小罗。老罗对小罗一直很严，小罗还记得小时候他逃学去摸鱼，老罗用竹条抽的他满院子跑，他娘躲在一旁抹眼泪。小罗从那以后没有逃过课了，一开始是因为他爹会抽他，后来是为了考大学—这个其实也是他爹一直跟他说的。

　　小罗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时候摔了下去，就差两分。为这两分，他不吃不喝呆了两天。

　　直到他娘又一次将一碗面端到他面前，他听见自己沙哑着嗓子说：“我不读书了，以后跟我爹种地。”

　　小罗娘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直抽闷烟的老罗突然暴怒，摔下烟抓起鞭子就下来了：“混小子，老子一辈子供你读下去，考不上就一直考！别想种地！”。

　　这一鞭子把小罗打醒了，他得读书，为了自己，为了爹娘。拼死拼活又一年，他上了重点，毕业后和一个同样有文化的女人结了婚，成了“小罗爸爸”。再后来，小罗升了职，又成了办公室里大家口中的“老罗”。

　　老罗的工作少不了人情交往，酒桌应酬，但他不办糊涂事。他一直记得，他拿到通知书那天，他爹很平静，但半夜，他看见他爹一个人喝着酒，拿着通知书掉下了眼泪。他得对得起他爹。

　　小罗没什么压力，刚上大学时疯了好一阵，直到课程亮起了红灯，才知道 “上了大学就完全轻松”是鬼话。小罗上课就得听两耳朵，这一听便来劲了—这个专业本来就是他自己选的喜欢的。小罗脑子灵，也爱钻，渐渐如鱼得水，还在全国的比赛上获了奖。

　　快毕业了，有的学生考研，有的工作，小罗想就获奖的项目继续发展，和团队一起创业，但父母却提出了反对，觉得他应该考个研究生或者公务员，创业风险太大了。小罗和父母吵了一架，他一方面觉得父母不理解自己，另一方面对未来无限的迷茫。

　　老罗今晚失眠了，想起自己，没得选择；想起儿子，只能那么选；想起孙子，选择太多，叹了口气：“这一代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