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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雾笼罩

琐碎小说

  白露过后,赵庄的大雾一天接着一天。

  看看天还没有亮,娟子又小心地翻了一个身,压得麻木的右臂顿时感到一阵微微刺痛。娟子想着几天前医生的话,再也不能平静。男人不知道是不是醒了,也翻过身来,和娟子面对着面。娟子赶紧闭上眼睛,生怕男人又看到自己红肿的眼。

  过了一会,男人轻轻地下了床来,慢慢地穿上衣服,娟子听到男人在灶屋门口用不锈钢盆洗脸、水泼在院子泥地和男人远去的咳嗽声。男人从省里回来后确实改了不少,不管对娟子,对慧儿都很好,每天都是村里第一个去上地。青妈、李婶都说娟子终于熬到头了——男人肯干了,女儿也听话。但她们知道娟子天天躲在玉蜀黍地里哭。

  娟子茫然地望着生满红色铁锈的窗户架子。突然,好像有一个黑影快速闪过低矮的土窗,娟子的心猛地下沉,她使劲靠着墙,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自己这两天怎么总是眼花?娟子看看时间,天都亮了,再不做饭,慧儿上课就晚了。想到这,娟子赶紧穿上衣服。解完手,娟子先米淘好,下锅。等粥滚了一遍,又把昨天剩下的几个馍,大半碗炒菜花熘了熘。

  这时慧儿也醒了,慧儿刷完牙,用不锈钢盆洗洗脸就来帮娟子烧锅。娟子转过身泪水又掉了下来。

  慧儿小声喊了声:“妈——”却又没有再说什么。

  饭烧好后,娟子让慧儿先吃饭好去上学,自己则端着粥去东间喂公公吃饭。还没有到东间,娟子就听到,公公似乎很激动地说什么。这声音让娟子想起她十七岁第一次杀鸡时的场景——傍晚的老屋院子里,老公鸡不甘的翅膀不停地扑棱着,而它那仅剩一层皮连着的鸡头则沮丧地坠在胸间。难道公公知道了?娟子又觉得胆颤了。娟子有些害怕,粥碗一下子就摔到地上,粥洒了一地。

  虽然不安,娟子还是又盛了一碗粥,鼓起勇气进了东间。公公同时安静了下来,抬头看看娟子,眼神中似乎有鬼差在观望。娟子感到毛骨悚然。娟子慌张地喂公公吃粥,公公的眼里似乎又有什么在闪烁。娟子照顾完公公吃过早饭,就不知道上哪去了。

  中午,大雾还没有散。

  男人和娟子在西间说了几句话,匆匆吃了饭,望望东间就又走了。

  娟子刚怀上慧儿那会儿,公公突然就瘫痪了。为了给公公看病,小两口不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而且欠下了不少钱,可公公的病丝毫没有好转。花光了所有借来的钱后,因为实在是交不起住院费,他们只好将公公接了回来。这个时候公公只有嘴巴能动了。为了使公公病情不再进一步恶化,夫妻俩决定留在村里,靠着家里的那点地和镇里的补贴过日子。在这以后,一旦打听到哪里有神医或是什么偏方便立刻去寻找,可不但没有什么用,还欠了很多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男人买起了彩票。刚开始,娟子还骂他不准他去,可是男人不听,每次去集上都要偷偷买几张彩票。慢慢的,娟子也就不管了,其实,娟子又何尝不希望真的中个几万。哪怕是几千,对于这个家庭来说都是一场及时雨。

  可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呢。女儿出生后不久,好运居然真的降临了——男人中了五万块。得知消息后娟子很高兴,她想着先把漏水的屋子整修一番,再买一台洗衣机,整个村庄就自己家没有洗衣机了,剩下的钱存起来留着女儿上学用。可男人坚持要带老人去看病,剩下的钱再讲。

  “哼,还剩下?你就是再借上五万,能把咱爸那病治好?”娟子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同意了。毕竟如果治好了,他们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难了。

  “一定能治好的。”娟子对丈夫和公公说。

  丈夫刚走,娟子就有点后悔了,她感觉公公这病就像一个无底洞,可能会将他们拖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七万块钱,根本不会剩下一点一滴。

  丈夫走后,娟子一边照顾女儿,一边还要忙着到田里干活,常常感到头晕眼花。每次夜里,回想起这些年受的苦,娟子都忍不住哭了出来。可是为了丈夫和公公能安心看病,她从来没有向丈夫诉过苦,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

  两个月后,男人回来了。可是,老人却依然瘫坐在轮椅上——没有一点什么好转!

  晚上 ,娟子拿着医院的账单,怎么算都少了一万多块钱,男人解释说是生活费。娟子知道男人有事瞒着自己,在娟子的再三追问下,男人才承认是自己买了将近七千多块的彩票。听到这,娟子再也受不了了,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娟子看到跪在床前哭着发誓不会再买彩票的丈夫,心软了,只说了一句:“求你不要再买了。”

  娟子有什么办法呢,不管怎么责怪,钱都已经花过了,可日子还得继续啊。可是,日子还能继续吗?

  慧儿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为了省钱给老人买药,夫妻俩没有送她去上学;现在慧儿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夫妻俩决定送慧儿去上学,对于这个家庭而言这将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娟子开始觉得老人是一个负担。有一天,她梦到老人突然就离世了,醒来之后,娟子被自己的梦吓了一跳,看到安然无恙的老人时,娟子松了一口气。但,似乎又有一丝失落。

  十二点多,慧儿就放学回来了。娟子煮了两碗鸡蛋糕,一个瓷碗,一个铁碗,两个碗都放在灶台上。瓷碗是公公的“御用碗”。娟子有些尿急,就让慧儿吃铁碗的鸡蛋糕,自己先去方便一下,并叮嘱慧儿吃完饭赶紧去上学,可不能迟到了。慧儿并没有说话。

  娟子在茅坑里想了很多,公公年轻时是这几个村公认的老好人。婚后没一年,男人就去了城里打工。婆婆脾气大,每次娟子和婆婆闹矛盾,公公都会为娟子着想,劝婆婆体谅娟子。婆婆去世后,公公也六十多了,还在附近工地给人盖房子,挣的钱一点不留,都给自己拿着。慧儿出生后,公公忙完地里忙家里,忙完家里还去工地干活。虽然很累,也没有抱怨过。就拿慧儿来说,就是自己都不敢说比公公对慧儿好。说到底,自己亏欠公公太多了,现在如果这样做,真是连禽兽都不如。

  下定注意,娟子舒了一口气,日子多难都会过去的。

  捏捏麻了的腿,走到灶屋门口,娟子叫了两声,“慧儿——慧儿——”

  但是慧儿可能已经走了,没有人答应。灶台上只见没动过的铁碗在泛着微光。东间房里,只有一老一少两具失去温度的身体,和小半碗鸡蛋糕。

  雾气变得更浓了,浓雾中看不清男人 的表情,几乎疯狂地向家的方向狂奔。

  (第二天傍晚,邻居李大庆和王国家在浓雾中撞开男人家的门时,发现门后有两根架车把紧紧地抵着断裂的门闩。灶台上的铁碗上爬慢了蚂蚁;东间轮椅旁的板凳上放着一个应该盛过鸡蛋糕的空瓷碗 碗边有许多昆虫尸体;西间里,老人、女孩、娟子安详地盖着被子,只是他们和一旁的男人一样,没有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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