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错梵音（9）

进了内殿，见蓝曦臣小心翼翼地将温昉放在床上，惜缘心头那股子别扭劲儿便更严重了，她遣了人去打热水，上前劝道：“泽芜君，还是让奴来照顾公子吧……”

蓝曦臣开玩笑似地反问，“我虽未及弱冠，但家中胞弟是我看顾着长大的，总学了些照顾人的本事。难不成惜缘姑娘还不放心我吗？”

惜缘连忙垂首：“奴不敢。”

“惜缘姑娘不必担心。我与温昉总归要在一处休息，由我来照顾他，岂不便宜？”

惜缘接过侍女长手中的铜盆，闻听此话还要再辩，却被蓝曦臣柔声劝住了，出了殿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这泽芜君是怎么把她绕晕的？

惜缘想了想人的样貌，果断地把这次的失误归咎于美色误人。

她回身望了一眼内殿，心中叹息：公子，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你可要当心些……

殿中的温昉却并未察觉到危险，反而觉得正在给自己擦脸的仙人公子温柔非常。他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缓缓地握住了人的手腕，绽放出一张及其灿烂的笑脸，“仙人公子，你真好看……”

直白的话语仿佛裹着温热蜜意。

被无关人等夸赞，和被心上人夸赞的感受果真大不相同。

蓝曦臣手一顿，只觉得手腕处的触感滚烫灼人，不自在地微微缩了下手。又见他满心满眼看着自己的模样，心里隐秘的一角不自觉就塌陷了一块，放柔了嗓音哄他：“我不走，等明天你想看多久看多久，只不过眼下你要乖乖睡觉去，好不好？”

本以为温昉会乖乖听话，谁知人扬着笑脸拒绝了他，“不好。”

有道是“及时行乐”。他向来是个纵情当下的主儿，绝不肯把眼前的欢愉推到明日去。

他太懂得世事无常，因此总是训诫自己：最好不要把一切，都压给明天。

温昉松开握住蓝曦臣手腕的手，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墙边香台。

眼看着他就要一头栽到墙上去，蓝曦臣连忙起身拽住了他，语气颇有些宠溺的无奈，“当心一些。”

温昉借着他的力站好，摸索着按住香台上的青铜莲花香炉，将它转了一圈。

旁边的墙壁随之微微震动，一道暗门缓缓打开。

蓝曦臣眼皮微跳。

却见暗门之中，藏着一个巨大的博古架，各色玉石陈列其上，借着灯烛的微光，依稀可辨每块玉石旁的竹简上，写着“老牛问道”“碧海听潮”“佛眼”等名字。

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温家密文。

蓝曦臣心底有些失落，却又莫名松了口气。

温昉看上去很是随意的择了一块儿石头塞进他掌心，拍着他的后背一副哥俩好的大方模样，“送你。”

蓝曦臣怔忡片刻，摩挲着手中微凉粗拙的玉石，缓缓垂了眼。

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方顽石。粗糙但很晶莹的象牙白作为底色，零星淡蓝加以点缀。中央又有一小块儿偏灰的色斑，瞧上去竟像一人横笛吹奏，衣袂翩迁。

虽然是顽石，但是看久了倒也有几分趣味。

“原来你喜欢收藏玉石啊……”

“我不是……”温昉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温昉、温昉不可以喜欢……”

蓝曦臣从小便被当作世家模范培养，爱者不能爱，厌者不能厌，闻听此话可谓是感同身受，心中一阵酸软，“我以后寻见有趣的玉石，便送给你，好不好？”

温昉欢喜他的好皮囊，自然是无有不应的，看着蓝曦臣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心想这仙人公子怎么这样容易满足，给了个石头就高兴成这样。

蓝曦臣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抬眼寻找着手中顽石的竹简，却发现暗门已经被温昉重新关了起来。

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蓝曦臣只好去问顽石的主人，“这块玉石可有名字？”

温昉打了个哈欠，迷蒙着眼笑了笑，“并无，仙人公子可以给它取一个。”

蓝曦臣思索片刻，忽而笑起，像是心中已有答案。

温昉总觉得他这笑带着深意，不免好奇起来，“仙人公子想好了？可、可以告诉阿昉吗？”

怎么自称阿昉啊……一团孩气。

“等回头再告诉你。”蓝曦臣轻笑出声，摇摇头将顽石妥帖地收入乾坤袋中，与蓝氏典籍放在一处，而后低下头极认真地看着他。

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态。

温昉回望着他，抿抿唇问道：“我……我让你很难过吗……”

眸中人愣了一会儿，柔声反问：“为什么这样说？”

温昉低下头，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情绪，肩膀因此微微颤栗，“你好像，一直在忍耐我……”

一股汹涌的感情如同波涛一般瞬间卷走了蓝曦臣所有的思绪，他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才尽量放平自己的声音，缓缓地说道：“温昉，我不是在忍耐你。我只是……”不敢喜欢你。

后面的话终于还是被吞回肚里。蓝曦臣此刻才发觉，自己现在的目光一定很悲伤。他口中发苦，眼白泛起赤色，几乎是逃跑般走到棋盘边，灌了自己整整三杯凉茶，才勉强压下心中的燥意。

却听耳边响起一声叹息：“白子这么下就输了。”

他回头，见温昉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正仔细端详着棋盘上的残局。

那一瞬，灯烛燃尽的毕剥之声悄然隐去，四下皆静。

蓝曦臣听见自己说：“……早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