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小玉番外

五百年过去，我依旧不能接受，她死了。

我叫小玉，是一只狐狸精。自我懂事之日起，便与姥姥住在万窟山。

万窟山不大，洞却很多，每日东游西逛的，也不觉得无聊。我喜欢四处跑着玩，万窟山洞连着洞，虽好玩，我却常常迷路，哪一日晚了时辰，姥姥就会把我接回去。

我自生智，身边就只有姥姥，再未见过旁人。书上说，人是人生父母养的，那狐狸呢？我问姥姥，为什么我没有父母，是因为我是一只狐狸吗？

姥姥笑着告诉我，狐狸也是有父母的。她带我去了母亲的碑前，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是有母亲的，但去世了。姥姥好像不喜欢我父亲，我只问了一次，她便严厉的警告我以后不许再提！

我再没提过父亲。

书上还说，为人子女，要尽孝道，我便常常去母亲碑前看望。然而奇怪的是，有时我去祭拜母亲时，她碑前已有了些果品点心，我又问姥姥，万窟山是不是还有什么人，姥姥考虑了一会儿，告诉我没有。

她说谎了。

那是我刚过完一百一十二岁生日的时候，我记得清楚，因为贪玩迷路，闯进了一处山洞，里面有一个打坐的女子。

我歪着头疑惑，她似有所觉，睁开了眼睛，学着我歪头。她周边的气息让我感觉很舒服，因此她问我是谁时，我大着胆子朝她走近，还让她牵了我的手。

我告诉了她我叫小玉，她说她叫荣锦，认识我母亲，还让我叫她荣姨。嗯......我母亲？姥姥虽然跟我说过母亲的事，可大多时候都是避口不谈，现在想来应该是怕触了自己的伤心处。

天色渐晚，姥姥找不到我定会寻来，我知道姥姥不喜欢外人闯进万窟山。不知为何，我不想让她被赶走，也许是因为她是我从小到大，除姥姥外见到的第一个人。

姥姥是知道她的，我不会说谎，一句两句就被姥姥诈了出来。我有些担忧，姥姥生起气来很可怕的，意外的是，她这次并没生气，反而不阻止我去找她。

我很新奇万窟山还有人，第二日天一亮就去寻那处山洞。我没想那么多，但觉得她如果还在的话，肯定会饿了。饿肚子很难受的，于是拿了水果给她。

从她口中知道，我母亲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我更加骄傲，书上说，善良的人都是好人，我也想做个好人。

我几乎日日都去找她，她身旁的气息和别处不一样，待在她身边，我舒服的想化成小狐狸，经常在她身边滚来滚去。她说这叫灵气，我问什么是灵气，她笑的柔和，拍着我的后背，输入了一道与我平日在这，触的一模一样的气息。

原来这就是灵气。自那以后，她经常给我注灵气，说能助我修炼。

可是修炼有什么好呢？我看着她时刻不停歇的修炼，不会觉得很枯燥吗？

我喜欢在她身边，不只是因为灵气，还因为她会看着我，满目的温柔，我心里想，如果母亲活着，会不会就像她一样。

姥姥知道她为我注灵气，很高兴，更加不阻拦我，还让我在两百岁生日的时候，请她来到千狐洞。

我真的太开心了，天未亮我就在洞外等着，听到她起身的声音，我连忙跑进去，她仍会宠溺的抱着我，还送了我一个特别的礼物，带我下山。

第一次下山，我很害怕，原来山下的人不是都像她和姥姥一样好看。她拿了两串叫糖葫芦的食物给我，很好吃，但我不喜欢山下，万窟山有她和姥姥就够了。

我喜欢故意惹她生气，她要教训我时，我就有借口撒娇，然后偷偷叫她娘亲，每当这时，她就会无奈的叹口气，把我抱在怀里。就会让我觉得，我和书上的孩子一样，我是有娘亲的，还有着娘亲的疼爱。

她却不愿意做我娘。

我陷入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够听话，不会逗她开心......她能看透我的心思，找了别的借口，就是不愿意做我娘。那算了，各退一步，我耍小聪明，只偶尔叫她，随即再睁大眼睛看她，她好像受不了我这样，便由着我了。我窃喜，她还是最喜欢我的。

我脑子有点笨，三百年才会驾云，会腾云那天我激动的一夜没睡着觉，想第二天与她分享这个好消息，然后一觉醒来，又赶紧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早在十几年前，我就告诉她，我会驾云了。

但还是被她看穿，更因此拒绝我去参加一场喜宴，我抬起石头砸了脚，后悔不已，只能好好修炼。

她很快回来了，没几天，又走了。

她有时会离开个一两天，我都知道。但这次，她不再回来。

我日日等，夜夜等，盼着她回来，或许这就是书上所说的，望眼欲穿。

十六年，我足足等了十六年，她一次都没回来过，难道她就不想念我吗，我蹲在她常打坐的地方沉思着，可我真的好想念她。

姥姥不许我下山，我便拿了母亲的剑偷偷去找她。

外面的世界太大了，我很害怕，于是尽量避免去人多的地方，即使这样小心，还是碰上了一个人，一个长的特别漂亮的男人，他说他叫沉香，也要找娘。

可他比我幸运多了，知道自己的娘在哪儿，我就决定先帮他找。

沉香很好，他会带着我四处玩，四处逛，渐渐的，我们俩都忘了找娘，直到沉香给我买了糖葫芦，才恍然想起来，我下山到底是要干嘛的。

我为难着做出选择，还是跟沉香去了净坛庙，在那里没多久，我终于见到了她。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欣喜的朝她奔去，料到她一定会接着我，然后拍着我的头对我笑，我还要告诉她我认识了许多朋友。但令我没想到的是，她把我绑在了原地，还封了我的口。

我委屈不已，她果然是不想我的。

她走后，我气得不去赶她，她不想我，那我也不想她了！

我和沉香互相喜欢，我以为我们两个会一直在一起，造化弄人，姥姥生了病，要吃宝莲灯灯芯。

宝莲灯是沉香的东西，偷东西是不对的，可姥姥没有灯芯就会死，我又为难起来，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偷了灯芯。

姥姥没有吃，临死前喂给了我，还告诉我，我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仇人就是孙悟空。我没脸再见沉香，想找孙悟空报仇，又不知他在哪儿，一时之间，我竟无处可去。

回到万窟山，我埋葬了姥姥，在坟前哭了很久，忍不住想，如果她在的话，知道我这样，一定不会让我为难，一定会心疼我，一定会抱着安慰我，但她不在。

慢慢的，我怨上了她。

怨了她两年。

再见到她，是在华山。彼时我为了赎罪，帮沉香照顾三圣母，帮三圣母看守华山。她认得三圣母，这么久不见，她还是会满目柔情的望着我，像一个母亲一样。

可我不需要了。

我习惯了自己疗伤，习惯了没有她，我坚硬的封起内心，很少再理她，经常对她冷着脸，一切的一切，却不敌她一句话。

她说，她拿我当成她的女儿。

我崩溃的大哭，原来所谓怨她，不过是想得到她的关注，不过是想让她知道，我过得不好，让她为我难受，为我伤心。好在，她还是最喜欢我的。

命运很会捉弄人，我最尊崇的三圣母，是我的仇人，还有她。

但......我怎么会去恨她呢，她是我最敬爱最依赖的人啊......甚至在知道真相后，第一时间想的居然是，要不要放下仇恨，继续做着她最喜欢的孩子。

而她却不是最喜欢我，她最喜欢的，是我另外一个仇人，孙悟空。而她就像我爱沉香一样，爱着他。

孙，悟，空。

直到现在，我放弃了为父母报仇，依旧恨着他。如果她能醒来，拍着我的头，温柔的看着我，让我放下仇恨，我想我会的，但她不会，她不会醒来，也不会劝我，所以我仍然是恨着。

我不知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抱着必死的决心，与宝莲灯合二为一后，我失去了意识。不知过了多久，有一股舒服的气息包裹着我，温暖柔和，我再熟悉不过，这正是她身上的气息。

然而我醒来后，她却死了。

死？怎么可能呢？她那样淡然的人，不论发生什么，她好像都有办法去解决，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个孙悟空，怎么会死呢？

我不敢相信，问遍了所有人，祈求他们能有不同的答案，可他们都悲伤的说，她死了。

我甚至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她是为了新天条而死。我知道新天条，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们一起去推出新天条，死的却是她。从小到大，他人常说我母亲是最善良的人，而我觉得，她才是。

我痛不欲生，哭的撕心裂肺，沉香带着哭晕的我，和所有人一起去了花果山。

我心中还是放不下仇恨，我恨死了孙悟空，他带走了她的遗体，封禁了花果山，从此不许任何人进入。

他穿着铠甲，手上的金箍棒闪的耀眼，站在花果山的云端上，散发着无形的神威震慑，双眸冷冽，默然不语。但姿势摆明了严禁众人进去祭拜，我看他迎风而立在天地之间，不难想象，她为什么会爱上孙悟空。

这副让人望而生畏的模样，似乎真能从中看到大闹天宫时齐天大圣的风采。

但孙悟空也恨死了我们。

甚至不愿意与我们多说，无论是谁，踏进一步，皆被他不留情面的一棒挥出来。

孙悟空恨我们入骨，我懂他的恨，他恨着我们每一个人，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在享受着新天条的益处，而他觉得，我们不配她用生命去换。

新天条出来，本应该是好事，但因为她，也不是多好了......

孙悟空攥着手中的金箍棒不放，冷眼睥睨着我们，每个人都在请求，他却不屑与我们开口，他在痛恨我们说的每一句话，憎恶我们吐的每一个字。恍然间，他忽而注意到了我，那个眼神很可怕，凛然生怖，让人不寒而栗，似是要杀了我！不，不止是我，他其实想杀了我们每一个人。我对视着他，忍不住想，如果她还在的话，这个眼神一定会被她轻易化解。

我害怕这眼神，心跳的恐慌，立刻把目光投在了舅舅身上，又疑惑不散，舅舅是怎么甘心孙悟空带走她的？

我们闯不进花果山，舅舅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他脸上痛苦不堪，我们和他一样，都是痛苦不堪。但我们没他的实力，如果他去对上孙悟空的话，我们就有机会进去了，然而他不去。

最后，我们只能放弃，孙悟空红眸嗜血，杀心大起，再待下去，他真的要杀了我们。

从头到尾，从我们来到我们离开，他一个字都没说过，只是盯着我们不放，他在怕，怕我们踏进花果山，怕我们带走她。

我怨恨着孙悟空，同时感谢着他。生前她有他陪着，死后会继续被他守着。也好，祭不了就祭不了，有人会一直和她在一起，那是她最爱的人，她不会孤单的。

回到刘家村，我和沉香成了亲。

经历了那么多事，总要用些喜气来冲一冲。拜天地时，我们心照不宣的没有拜天，而是朝着花果山的方向遥遥一拜。

她不喜欢别人跪她，常说会折寿，现在不用了，再说这一跪，她受得起。

这日很热闹，比平常的喜宴还要热闹，三界都派了人来祝贺，不禁让我想起，他们本来应该是参加她的喜宴的，而这些分量不轻的厚礼，或许是想感激推出了新天条，又或许里面带着对她的那份补偿。但我们谁都没问，也谁都没提，除了师父喝醉后哭叫了几声大师兄，我们都把她的名字封在了心里，只高堂上空着一个座，那是她应得的。

如果她能看到自己最喜爱的两个孩子成亲，肯定会很高兴吧，但她看不到了，她连灵魂都没有，如何看得见这喜气洋洋的一幕呢。

我如了她的愿，一直幸福下去，她却食了言，没能一直陪着我。

我多想再让她看我一眼，含着怒气的也行啊......然后我再撒撒娇，她还是会轻声细语哄着我。只有在她面前，我才觉得，我还是个孩子，我是个有娘亲的孩子。

命运待人既公平又不公平，我出生失去父母，但从没让我少了关爱。等我认清是非对错，放下仇恨，以为终于皆大欢喜时，又给我开个玩笑，竟把她也带走了。

我望着花果山的方向，她一走，在这世间，我连唯一的亲人都没有了......